许广默了默,说道,“一个只想和妻儿过安稳日子的聪明人,当然明白做皇帝绝不能让他达成心愿。反倒是做个臣子,更能安康。因为他知道,那龙椅,沾满看不见的血。一旦碰了,哪怕能坐稳,也难以安宁。”
永王也是默然,话虽刺耳,却不得不承认是真的,“起兵以来,我疑神疑鬼,反倒是束手束脚了。”
“王爷能招揽贤能入麾下,也是因为有王者气魄呀。”许广见他焦虑,全然不似之前那样洒脱豁达,“王爷,将心结放下吧。用兵不疑,疑兵不用,既然用了,就将这棋子好好用下去。我们已同乘一船,如今是,日后也是。要想平天下,就必然要放宽胸襟,海纳百川,否则这江山,即使打下,也不长久。”
永王得他一言,虽仍难有那气魄,可到底是听进耳朵里去了。能得天下的人,小肚鸡肠怎可,总是想着提防部下又怎可。好在有他劝导,否则非得入了歧途,走了弯路。
话又说了半晌,外头有人敲门,说那孙韬的妻子柳茵求见。
谢崇华当时正从外面安排好住宅回来,进门就瞧见大厅坐了一个女子,轻挽发髻,发上只以一根木簪挽起,十分简单。面容只能说是清秀,甚至因不点胭脂,显得有些苍白寡淡。闻声抬头来瞧的眼睛无神,是个盲人。
见宋喜在旁,谢崇华便上前半步,问道,“在下谢崇华,这位可是孙夫人?”
柳茵站起身,欠身说道,“正是妾身。”
谢崇华忙让人上两杯茶,宋喜说道,“夫人她要先见见你们。”
“辛苦宋嫂了,你也快坐吧。”
宋喜这才坐下,见茶端来,拿了小心放在柳茵手上,“这位就是我跟您提的谢大人了,清官,大好的官。”
柳茵闻言脸上神情未变,只是又朝那边点了点头。
一会永王和许广出来,谢崇华道明他们的身份,柳茵这才再开口,“你们要我劝我丈夫,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也未必不是不能劝。只是你们先要说服我,我才能去劝。”
许广问道,“孙夫人想知道什么?”
“你么为何起兵?”
三人没想到她开口就问这个,相视一眼,便由永王开口,“为了保命。”
柳茵微微一顿,“哦?”
“我皇兄突然暴毙,太后扶持我皇弟登基,登基当日,就下旨让我们藩王入京贺喜。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无非是借机削藩,甚至连命都可能会丢在京师。所以这是我起兵的第一个□□。”
“看来还有第二个,愿闻其详。”
“起兵之前,听说京师大乱,太后掌权,外戚干政,残杀良臣。再如此下去,只怕大央要乱,受苦的只有百姓。”
“那王爷若能登基,会如何对百姓?”
“平定内乱,心系天下苍生。”
柳茵半日没有再开口,许久才道,“我夫君是个硬脾气,不会讨好人,也不会说软话,更不会趋炎附势。他的眼里只有他的兵,他的国,这样的人,王爷要吗?他凶起来,是从不会给人面子的,王爷如果不能包容他,还是不要想着劝服他了,否则日后他的下场,也不过是气了您,丢命,是早晚的事。”
提及这个,永王忽然想起方才许广和自己所说的。原来那海纳百川,不但要纳像谢崇华这样可能会功高盖主的文臣,更要纳一根筋不会谄媚的武将。如果这些做不到,日后他又有什么能力去治理还会有更多刺头的国家大事,“孙将军心中,只要有他的兵,他的国,这就足够了。”
柳茵略有不安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妾身愿意去劝他,只是终究是不放心,所以能否请王爷,许一块免死金牌?”
永王既已放下心结,自然不会介意她所提的要求,“如今我未成王,没有免死金牌。只是可以白纸黑字,摁上血印,在三军面前起誓,若孙将军他日不叛逃,本王定不会背信弃义。”
柳茵这才又再次站起身,缓缓欠身,“多谢王爷。”
她一直咄咄逼人不留情面的问话,可在座三人,却一人发怒,仅凭这个,她就觉得比丁将军之流好太多。若非他们打压,凭她夫君的才能,去京师统帅精兵,又哪里是难事。
唯有她知道,丈夫怀才不遇,心中郁结已久。
另有一事,也唯有她清楚。
她的丈夫忠的是国,而不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