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巧设埋伏频派使臣
却说囊瓦统帅楚国水师,过豫章山而入长江,江宽水深,乘风破浪,顺流而下,在血腥与罪过中前进,直向吴国奔去,一路上竟未遇到一股敌军拦阻与袭击,全军将士的心像这大江之水一样兴奋激荡。不知航行了几天几夜,一天凌晨,宽阔的江面上烟笼雾罩,东方的启明星在有气无力地闪烁,贼头鼠脑地隐匿,很快消逝在橘红色的晨曦中。云蒸霞蔚,红光升腾弥漫,染红了山,染醉了水,染羞了田园和村庄。一轮红日涌出水面,轰然有声,隆隆滚动,她又圆又大,娇羞妩媚。尽染的江水波光粼粼,像巨幅绸缎,铺于广袤无垠的原野上,平滑,绉缬,闪耀。辰时过后,烟消雾散,天高云淡,波平浪静,苍鹰翱翔,水鸟嬉戏,楚之舰队像水中的游鱼,倏然远逝。将抵庸浦(今安徽省贵池),望见吴水师正溯流而上,很显然,这是前来抵御楚军进犯的。囊瓦闻报,登上甲板,举目瞭望,见吴军阵容整齐,气势浩大,虽然是逆风溯流,但其速不减,颇以为得计。见敌军势力强大,囊瓦为何反倒得意呢?与楚相比,吴国小兵寡,既然悉其舟师以拒战于江中,其驻桐的陆军也就有限了,公子繁正率陆师出淮,从六安入舒鸠以袭桐,必将如入囊探物,马到成功。然后挥师南下,与囊瓦合击吴水师于江上,一举全歼之。浩浩大江自西南而来,过乌沙后分为三支,流数十里后,未到梅埂又合而为一向东北流去。囊瓦喜形于色地部署迎敌,欲将吴舟师控制在从乌沙到梅埂之间这广阔的水面上,困而不战,待公子繁袭桐南下后,水陆夹击,吴水师必成瓮中之鳖,可不费吹灰之力,战而胜之,抑或不战而自毙。当然,这只是囊瓦的一厢情愿,战斗的进程未必能像他想像的那样随心如愿。
公子繁所率之陆师,在进军的过程中遇到的麻烦较多,不似囊瓦所率水师那样顺利。第一,路途遥远,首先北出淮河,然后折身向南,可谓劳师袭远,将士疲惫,士气不振,此兵家之忌也。第二,沿途非山即水,极少平川,等赶到目的地,兵士们一个个瘫鸭一般,如何还能够再厮杀战斗。第三,足之所履虽系属国与附庸,但由于楚对他们素来实行暴政,轻杀戮,重赋敛,致使各国人民饥寒交迫,怨声鼎沸,因而楚军所到之处,百姓纷纷坚壁逃匿,致使楚军的粮草与兵员得不到补充。不仅如此,楚军还时常遭到各地百姓的阻击和偷袭,这些百姓并非出于政治或军事目的,不过是为饥寒所迫,想捞一点物质利益,聊救燃眉之急,自然也有出于义愤和仇恨而战的。楚陆军于长途跋涉中频繁应付小规模战斗,既至过了六安,已成难穿鲁缟的强弩之末了。过了六安东南行,百里之遥便是舒鸠。舒鸠至桐,群山起伏,层峦叠嶂,前进更加艰难。一日,正行之间,忽闻探马回报:前边不远的山头上,插有“孙”字帅旗,山下的路口上,有持利刃的吴国兵丁在徘徊。公子繁闻报,不敢继续前进,下令全军倒退十里,择地安营扎寨,以观动静。
安营既毕,将士休息待命,以解多日连续行军打仗之困乏。公子繁连派数股密探,化装分头侦察,有的扮成山野村夫,有的扮成持枪背弓的猎人,有的扮成背竹篓持刨锄的采药汉。大约因吴军在此地驻扎长久之故,他们的哨兵对当地百姓出入山谷并不盘查,甚至还亲热地打着招呼,叙几句家长里短,彼此毫无隔阂与戒备,因而楚之密探得以漫游各地,控制了吴军的全部情况。综合分析这些情况,公子繁得出了这样几条结论:第一,舒鸠地区虽有吴军驻守,但数量不多,这与姚氏兄弟所言,不差毫发。第二,自舒鸠至桐,只有一条通道,沿途吴军无埋伏。第三,吴军将士人人厌战,个个萎靡,牢骚满腹,怪话连篇。第四,吴军久驻舒鸠与桐,与民为敌,当地百姓不提供粮秣给养,需从遥远的后方运输,难以接济。因而将士常处饥饿之中。何以见得?证据有二,一是吴军狩猎而食,侦探见两队兵丁为争一只猎物殴斗起来,互有伤残;二是侦探多处发现吴军杀马充饥。公子繁欣喜若狂,放声长啸道:“天助我也!”他急命杀猪宰羊,犒赏全军将士,酒足饭饱之后,拔寨起队,直逼吴军扼守的隘口险路。
这里是大别山和霍山的余脉,山体多由石灰岩构成。自六安向东南百余里,多是湖泊与沼泽,过了舒鸠不远,高山突兀,连绵西北。凤爪山拔地而起,三爪成品字形对峙而立,爪间有两条深谷,名凤爪前谷与凤爪后谷,谷成簸箕形,前宽后窄,行十余里,两谷合而为一,统称凤爪谷。谷深林密,山高坡陡,人行谷中,不见天日,阴森可怖。谷内地势复杂,时而宽,时而窄,宽者可容数百人集会,堪称广场,窄者侧身通过,亦需屏息敛气;时而弯,时而曲,时而折,时而回环往复,迷魂阵一般;或激流飞瀑,或潭深莫测,或沟涧纵横,或溶洞深邃相连。这样的深山幽谷,莫说短时间的侦察,即使世代居住于此的舒鸠人,也难摸清其底细,穷究其奥妙,更何况吴军奉孙子之命,尽做了些假象给楚军看,因而楚军侦探所获,纯系虚妄不实之情报。
楚军来到凤爪山下,早有吴军将领率部把住前后谷口,严阵以待,其势犹如把关守城一般。公子繁命先锋官越上前讨敌要阵,越奉命,急令御手驱车上前。中国古代,在战国中期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以前,多用战车冲锋交战。这种车子不小,四匹马拉一辆,称为一乘(shèng)。车上至少有三个人:一个人驾车;一个人站在左边,专门放箭,射远处的敌兵;一个人站在右边,专门舞弄长矛,杀近处的敌兵。一个国家的大小强弱,往往以拥有战车的数量来衡量,拥有千辆兵车者称为“千乘之国”,拥有万辆兵车者称为“万乘之国”。提起先锋官越,读者并不陌生,伍子胥衔冤过韶关时,他就已经亮过相。后来楚越联兵伐吴,子必为大将,越辅之,几乎死无葬身之地。人说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天下难寻常胜将军,吴楚交战,越却是屡战屡败,堪称是常败将军,但他依然趾高气扬,神气活现,仿佛历史上从未有过羞耻的记录。越高喝道:“吴军将士竖起耳朵好好听着,快请你们的元帅孙武出来应战,爷爷要与其决一雌雄!”
越的话音未落,凤爪前谷中拥出一辆战车,四马一色,赤如火炭,十六只白蹄追风逐电,四匹马的脑袋正中各有一枝白梅,显得格外精神俊俏,勿需看临阵的将军,单这战车,这马匹,就令越自惭形秽,不寒而栗。车上为首的一位将军身高丈二,头大赛斗,肩宽若堵,腰似面板,双腿微叉,立于车上,山峰一般。他巴掌一扬赛蒲扇,十指一伸似棒槌,手握一百八十斤重的方天画戟似捏绣花针。他头戴紫金盔,身披黄金甲,足蹬战靴,虎目圆睁,大喝一声,吓得敌战车咕噜噜倒转,车上的越缩小了一半。他指点着越说:“假若我未认错的话,你便是越,将军吧?十四年前镇守韶关,竟让伍子胥与公子胜从眼皮底溜过,险些丢了脑袋,一个无能之辈,竟敢口出狂言,欲跟我家孙元帅比试高低,你还知道天下有羞耻二字吗?”
“你是何人?快快通报姓名来。”越气得声音颤抖,在车上跳着高问。
吴将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竟然顾不上回答。
“狂徒为何笑而不答,快通报姓名,我要让你死个明白。”越似乎十分得意。
“我笑将军也太贵人多忘事了。”吴将止住笑说,“两年前,在天目山鬼愁涧,你穷途末路,跪地求饶,不是我放了你一条生路吗?这救命的仁德之恩竟也忘得一干二净,你还有一点人味吗?”
公元前510年,楚越联兵伐吴,吴军将敌军引于天目山深处,重创其有生力量,狠狠地教训了它一顿。为麻痹楚昭王,孙子下令放子必与越生还,并让他们以胜利者的姿态凯旋而归。越并非健忘,而是误入鬼愁涧,被追得山穷水尽,当他跪地求饶时,早已失魂落魄,哪里还敢抬头瞥一眼敌将的形象与模样,故而今日相逢,竟然不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