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还以为你会说不上进的人没有资格跟你在一起之类的话。”
事实上如果有人向柳承西提出这样的问题,他的第一反应大概也会是告诉咨询者“他配不上你”之类的答案。可当听到师小海说完,他才意识到,即便他是个男人,他也下意识地站在了咨询者的角度,却没有想过故事里那个没有发声的男性会是什么样的想法。其实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这并非是用对错去衡量的。有人热爱资本主义的游戏,也有人只求吃饱穿暖、轻松惬意地生活。一个很残酷的现实,这世上有太多东西是凌驾于人与人的情感之上的。
师小海笑了笑,说:“如果是这个男生发邮件来向我求助,那我应该会这么说的。”如果是一个专职抚慰人心的心灵鸡汤博主,那么他的任务就是帮助困惑的人们安心。但师小海对自己的定位是帮助咨询者真正解决问题,那么在现实世界中,需要作出改变脱离困境的,往往是困惑者本身。
柳承西立刻就明白了——这就是师小海所说的“理解”!
他对师小海的这份职业很感兴趣,又问道:“你每天给人讲道理,会遇到很难缠的人吗?”
师小海立刻露出了苦大仇深的表情,把柳承西给逗乐了。
“其实道理谁都懂的。”师小海说,“难的是怎么说道理才有效。不过也很有趣就是了。”
同一件事情,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理解,而且是不同维度的理解。在路秋天还没入职的时候,师小海唯一讨论的对象就是亚飞,她们经常会针对一个问题争论很久。
有一次她们就关于自制力的问题展开了一场讨论,亚飞那清奇独特的切入点着实把师小海都吓得够呛。
亚飞说:“你知道布谷鸟的习性吗?”
师小海虽然不是学生物专业的,但她对于生物知识还是有些常识的。布谷鸟是一种大名鼎鼎的“寄生鸟”,喜欢把蛋下在别人的巢穴里,让其他的鸟类为他们养育雏鸟。
亚飞说:“布谷鸟不光喜欢把蛋下在其他鸟类的巢穴里。它们的喙内部是鲜红的,苇莺从天上飞过,如果布谷鸟鲜红的大嘴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即使布谷鸟不在它的巢穴里,即使布谷鸟已经长得比它更大了,它都会停下来,把原本找给自己孩子的食物投喂给布谷鸟。”
师小海问:“咦?为什么?是……因为颜色?”
“对,红色对于苇莺母亲是一种刺激的信号。”
师小海心想,苇莺的喙也是红色的,大概是颜色让苇莺误将布谷鸟是自己的雏鸟,于是产生了投喂的冲动?
“母鸟爱喂食雏鸟,所有不喜欢喂食雏鸟的母鸟,它们的雏鸟饿死了,基因也就没能流传下来。在母鸟喂食雏鸟的时候,它会产生愉悦感,这是基因设定的程序,给它完成任务的犒赏——基因会给所有有利于繁衍的行为进行类似的犒赏,比如交配,只有这样基因的副本才能够一代代传下去。”亚飞说,“但是受限于脑容量,基因设定的程序没有那么精准,比如红色、投喂和愉悦被联系在一起。”
她接着说,“有很多人会说,苇莺很笨,因为一张红色的嘴,就把布谷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但那些鸟真的很笨吗?它们真的不认识自己的孩子吗?也许它们心里很清楚,但它们就像瘾君子,没有办法抵抗红色和投喂所带来的简单粗暴的愉悦感满足感。就好像人类难道不知道游戏的世界是虚拟的吗?难道不知道游戏里的成就没有意义?知道了又怎么样?”
这个例子把师小海说得哑口无言,甚至背脊发凉。
亚飞学的是进化生物学,她能够站在一个完全不同的维度思考问题,很多时候她能够给师小海提供一种全新的思维模式,也会产生很多争议。如果在这种维度上和亚飞进行辩论,很容易把问题上升为哲学的层面,最后甚至有可能涉及到宇宙的终极奥秘——人类到底有没有自由意志?
所以即使师小海觉得亚飞说的有道理,也绝不会将她的道理原封不动地传达给咨询者——绝大多数的人是不可能接受这样的道理的。
而这也是师小海把路秋天召进来的原因。她有了那样一个维度,也就急需要一个接地气的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