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云进屋重新梳洗换衣,梳个妩媚的发式,换一件松花绿长襦裙,在外面罩一件姜黄色白貂毛镶边的夹袄。
七喜取来那温暖柔软的白狐裘大氅要给她披上,她怔了片刻,摇一摇头:“不要这件。把箱底那件旧的浅银红织锦面的披风拿来。”
一转身,却看见屏风后面似乎有人在张望,遂问:“是谁?”
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有些怯生生地走出来:“阿娘……”
后头还跟着两个小毛头。
是宁儿带着宥儿和婉婉两个。
小包子的身材这两年抽条许多,已经不再是胖乎乎的小娃娃了,开始慢慢的有了一个小公子翩然的姿态,加之他一向早慧,竟看着已经像一个小小少年。
念云有些诧异:“怎么没在后殿玩,带着弟弟妹妹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宁儿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王先生要阿娘去什么地方?”
念云一愣,原来让孩子给听见了。她只好摸着宁儿的小脑袋,微笑道:“不去哪里,阿娘进宫去看看你曾祖父,他生病了。”
宁儿眼里忽然涌出一种复杂的,几乎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眼神,透出丝丝浓烈的担忧和不舍来。宥儿和婉婉一边一个上来抱住她的腿:“阿娘,你还会回来吧?”
原来他们是在担心这个。也许他们不明白王先生和她之间的话,可是孩子的心灵天生是敏感的,察觉到了这其中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竟担心她不再回来。
她怎会不回来?再怎么样,也不过是见一见谊。
她蹲下身,伸出胳膊搂住三个孩子,温柔地安慰道:“不要紧,阿娘会回来的,晚上阿娘陪你们用晚膳可好?”
三个小娃娃于是都高兴起来,好不容易才放开她的裙摆,由着她走出去。
念云长叹一口气,戴上风帽,向七喜吩咐道:“去通知郭家在外头的那些铺子,把郭小五就是广陵郡夫人这个身份放些口风出去,咱们这些年赈济灾民花的那些粮食,莫要白费。”
七喜应下,又有些不放心:“七喜同夫人一起去罢。”
念云摇摇头:“不必,你去外头办事吧。”
她牵出睨雪,一步一步,踏着乱琼碎玉咯吱咯吱的往丹凤门而去。
朔风如刀刃一般割在脸上却不觉得疼痛,吹乱了她额前零落的几缕发丝。雪地晶莹地反射着日光,白亮得刺目。
一人一马,风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马蹄声达达,从东宫嘉福门到大明宫的丹凤门,这不长不短的一段路,恰似当年在通往舒王府花园那口枯井的密道一般,踏碎多少年华。
守门的兵士都穿得臃肿,反衬出她的身子裹在银红的披风里显得无比纤瘦。她不徐不疾递上东宫的玉牌,只听得兵士道:“圣上如今龙体欠安,无诏不见任何人。郡夫人还是请回吧!”
她徐徐将风帽除下,露出那一张绝世的容颜来,轻启朱唇:“我不是来给圣上侍疾的,我要求见舒王。”
兵士犹豫了片刻,道:“郡夫人稍候。在下便去禀报殿下,见不见,也只在于殿下了。”
念云深深行了个礼:“如此,你只说是郭氏求见二殿下,有劳了!”
不多时那兵士快步跑回来,恭恭敬敬行一个礼:“殿下请郡夫人进去。郡夫人一直往前走就是,殿下在含元殿。”
沿着汉白玉的雕花地面一直往前走,前面就是含元殿,想必圣上是在紫宸殿的。
大明宫的地面也没有人来清扫,积着两三寸厚的雪。雪地上方才那个兵士穿着生牛皮面**毡靴的脚印十分显眼。
念云缓缓地迈步,咯吱的声响如踏碎的阑珊心绪,在旁边无人走过的雪上留下一排整齐的脚印,又被拖地的长披风扫乱。
他就迎风站在含元殿的门口,负手而立,等着她,从长长的宫道尽头缓缓走来。
她身上银红的披风似蒙着一层碎雪,飞扬在寒风中,泛着微微的银光,露出底下松花绿的裙裾。她一向喜欢绿襦裙,石绿,豆青,葱倩,艾绿,靛青……衬着她的面容,越发的冷艳清丽。可是当她嘴角微微上翘,笑起来的时候,又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温暖的美好了。
一步一步,像是跨过十余年的岁月流光,从那遥不可及的远方慢慢走到他的面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
寒灯,碎雪。她的面容渐渐清晰,一如当年的美艳。
这一世,与她相见的次数并不算多,可是想念的次数,却数也数不完。
多少次,她是在梦里,就这样款款而来,有时在三月的桃李飞花中,有时在暮春飞舞的柳絮里,有时挟裹着盛夏的花草香,有时走过秋霜和纷飞的红叶。
画面都是一样的美丽,这一次,是踩着一地晶莹的朔雪。
也像是在梦里,仿佛她就这样走过来,倾城一笑,满世界的鲜花都会盛开,刹那春来。
她走到他的面前,屈身行礼:“舒王。”
“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