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霍恩比,林振华和谢云娟依然坐着贝琳达的车子,返回赫尔酒店。一路上,贝琳达都在无奈地数落着霍恩比,说这个老头实在是太倔、太冲动了。
“小林,刚才看霍恩比和他的工人们争吵,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谢云娟坐在车上,沉默了一会之后,用中文对林振华说道,这些话是她不愿意让贝琳达听懂的。
林振华也用中文问道:“谢姐,你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呢?”
谢云娟道:“刚才那个麦克维,是个工会领袖吧?而霍恩比是个资本家。我怎么觉得,我们和霍恩比是站在一边的,和麦克维反而是敌人似的。”
林振华道:“没错啊,我们和霍恩比有合作,当然是站在一边的。至于麦克维,也不能说是敌人,他们罢工,促成了我们和霍恩比的合作,我感谢他还来不及呢。当然,他肯定是把我当成敌人的。”
谢云娟道:“问题就在这里了,咱们是***员啊,怎么会和资本家站在一边,和工人成为敌人呢?”
谢云娟这一句话出来,把林振华噎了个够呛。他一心只想着和霍恩比合作,能够拿到了一个30万台电冰箱的加工订单,哪里想过什么无产阶级、资产阶级之类的问题。可是谢云娟的话,也是千真万确的,他们俩都是***员啊,是无产阶级的先锋队员,怎么会和霍恩比这个资本家站在一起了呢?
“谢姐,你这个问题还真把我给问住了,我还真没想过自己的阶级立场问题。依你之见,我们应当和麦克维站在一边,向霍恩比残酷剥削工人的行为进行坚决斗争?”林振华讷讷地问道。
谢云娟道:“这当然不可能,咱们能够说服霍恩比把工厂迁到中国去,可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30万台电冰箱,合750万的加工费用,又是一个出口大订单了。”
“谢姐,咱们能不能这样理解,咱们和霍恩比合作,是为了给咱们中国的无产阶级创造就业机会,所以也不能算是背叛了无产阶级的利益。”林振华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一个政治上的解释,说实话,他对于政治的确缺乏敏感,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去解释。
谢云娟摇摇头道:“还是有问题,霍恩比是资本家,他的本性就是剥削工人。咱们接他的订单,不就是给他创造了剥削咱们中国工人的机会吗?”
“要不,咱们中国工人不要他剥削?我把他的订单给拒绝了?”林振华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开玩笑道。
“那哪行啊,人家拉出口订单还拉不到呢,这种送上门的订单哪能往外推?”谢云娟说道,在这一刻,她突然又不再觉得自己是党员了,而只是一位外贸部的工作人员。
林振华觉得脑子有点晕,他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说道:“谢姐,我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其实有人剥削你反而是一件好事。就说麦克维吧,他是工会的领袖,可是当听说霍恩比打算关闭工厂,不再剥削他们的时候,他不也急眼了吗?咱们有那么多待业青年,其实天天都在盼着有人去剥削他们,没人剥削他们,他们就失业了,是不是这样?”
谢云娟瞪了林振华一眼,说道:“小林,哪有你这样解释事情的。算了算了,这个问题我们不要再讨论下去了,再讨论就要犯政治错误了。反正中央鼓励开展外贸,我们能够从霍恩比这里拿到一个订单,就是我们的成绩,至于谁剥削谁什么的,咱们就不要再纠缠了。”
“谢姐圣明。”林振华嘻皮笑脸地说道。
也难怪谢云娟有疑惑,当年许多中国人都有这样的疑惑。解放30多年了,突然之间有了私营企业,有了外资企业,工人从领导阶级一下子变成了被雇佣者,要给私人老板、给外国老板打工了,想不通的人可不止谢云娟一个。也有人把这种境况编成了歌谣,说“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这种思想上的矛盾,要一直到小平的南巡讲话之后才逐渐得到化解。小平同志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只有一句话:不要问姓资姓社。
“小林啊,我发现你真的很有能力,我们本来只是到泰戈工厂来买冰箱的,结果让你拉到了一个750万美元的大订单,你可真行啊。”谢云娟呵呵地笑道。
林振华道:“这不全是托谢姐的福吗?如果不是谢姐给我提供这个信息,我怎么会想到去见霍恩比呢?”
谢云娟笑道:“好啊,以后泰戈冰箱就在你们汉华厂生产了,可别忘了给我搞几台出厂价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