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滔滔不绝讲自己不是过去的韩莹了,那个韩莹已经死了。她根本没看“大将”,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没有同学,没有朋友,没有亲戚,没有工作,没有户口,我什么都没有……”
“大将”看到韩莹的眼睛在闪烁,知道她要哭了。可他也同时惊喜的发现,无论清纯还是成熟,韩莹那两只黑亮大眼睛看着他的样子却依然如故。
就在这时,韩莹又重提起那句“你千万不能要我!”,“大将”也突然如醍醐灌顶一样,真正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天,这句话多么简单明了!
其实不是拒绝,而是恳求。这不是明明在说,主动权在他的手里吗?
也就是在说,韩莹知道他的感情,但怕他要跟她好。
她觉得配不上他!
至于为什么?其实不难想明白,这么发疯的年头,已经把一个好好的女孩子给毁了。天知道她遭遇了什么样的不幸,连她的父母都自杀了,这么多年,弄不好她也寻死过呢。
是的,现在他面对韩莹倒是不会自卑了,可要是让他来选,他宁可永远挨不上韩莹的边儿,也不希望韩莹的人生遭遇如此的打击和磨难。
去他(妈)的,爱什么什么!只要她是个活生生的韩莹就行!
“大将”偷偷瞥了韩莹一眼,暗影里,她的两眼那样紧张而又直直地瞪着他。这让他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立即加重语气。
“过去的就过去了,咱不管过去!我现在跟你说,你要用钱,我给你。你要回城,我帮你。可这事跟搞对象是两回事,虽然我确实喜欢你,你要乐意我愿意养你一辈子。可到底要不要跟我,还得你自己决定,我不强迫你,你不能再糟蹋自己了……”
这一天晚上,“大将”大获全胜。就是再铁石心肠的姑娘听了他这番诚恳的话也会感动得痛哭流涕。他之后也确实信守承诺,努力帮韩莹跑关系,办起调动来。
他给大队书记送海参,给生产队长送烟送酒,没事就跑到村里办公室花钱请干部们吃喝。过去他还没这么对待过自己的领导,他是不屑于干,不是不会干,但现在为了韩莹,他什么也顾不上了。
这样一来二去,总算是赶上了一个进城招工的机会,但村里虽然把举荐名额给了韩莹,可最后决定权还捏在乡革委会的手里。
大队支书专为这事跑了一趟乡里,回来特意找来“大将”,说“小韩姑娘的家庭问题是个大麻烦,按说应该是轮不到她了。可有一个情况是个机会,乡革委会主任儿媳妇刚怀孕,正在害口,一天到晚吐酸水,发了疯地要想吃“老洋儿”里打来的“梭子蟹”。可现在是这种蟹子交配季节,渔人也无能为力,都快把主任一家急坏了。要是你能把这种蟹子抓来几只,赶在最后定名额前送过去,那这事就保准能成!”
这件事难不难?
难!
因为滨城的人都知道,“梭子蟹”是一种深海生物,要想在水下凭一口气扎猛子捉到它,绝对等于一个人空着手去捉空中飞的鸟儿。而且具有极大的危险性。
但为了救韩莹于水火,“大将”就是上天摘星,下海捞月,他也没有半个字的含糊。他当场拍了胸脯,说保证明儿一早就把蟹子送来。结果当天他就带着家伙下了海。
那天潮水太大了,海流特别急,好在有手下伙伴们的配合,总算捉到了二十几只。当“大将”爬上岸来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可他根本没想着回家,为了不耽误事,直接就带上蟹子往知青点赶。
他在公路边拦车,车灯刺眼,怎么摆手都不停。即使他举起一些海螺想贿赂司机也没用,那些司机根本看不清他手里的东西。结果他只能一步步地拖着快没知觉的双腿继续走。
就在半路的时候,他猛地听到远处有人在叫他,“蒋海潮!蒋海潮……”
他立刻分辨出,这是韩莹的声音。本来已经疲惫得要睡着的他,又重新有了精神头,马上迎着她走了过去。
韩莹则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
可与这种热情不对称的是,韩莹哭着大骂“大将”真傻,她说为了自己根本不值得。还说她一听说“大将”去捞蟹子了,就沿着这片海一直走,直到看见他为止。要是看不见他,她就一直走到腿断掉为止。这一路上她怕极了,还以为他……
“还以为我死了?”“大将”带着一种幸福感,抢着接口。
韩莹立刻就用手捂住“大将”的嘴,不让他说这个字。可她自己却说了一句更要命的话,“你不应该要我,你不应该!你现在不要我还来得及……”
“大将”真的生气了,第一次在韩莹的面前骂出了脏字,“你他(妈)的还在胡思乱想!你不想跟我过日子就直说!”
韩莹只愣了一下,就一百次地问,“你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
“大将”余怒未消,恶狠狠地说,“我再说一次,过去的事你要不想说,我就永远不问,可要是有谁欺负过你,你过不去想要报仇,把名字告诉我,我现在就去宰了他!告诉你,你过去的事我全不在乎,那不是你的错!我就为你!只为你!只要你是韩莹就足够了!为了你,我可以死!”
韩莹猛地抱着“大将”大哭起来,是忘乎所以,泣不成声的大哭。比路上经过的汽车按响的喇叭还要响亮!
不知有几辆刺眼的车灯把相拥的他们照得浑身金光闪烁,又把他们重新沉入黑暗之中。她才终于止住了悲声。
突然间,她又轻声说,“蒋海潮,没想到你能这么好……可我要是什么都告诉你,你还能再对我好吗?”
“绝对更好!”
“大将”的身体突然充满了力量,他猛然蹲下,强迫韩莹爬上他的后背,然后背着她。大步坚定地向远方灯火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