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一边去瞧他,一双眸如秋水般清澈干净。江帆略略蹙眉,自嘲地“呵”了一声,摇摇头,说:“秋娘,我愿意拿我生命护你,却不代表我不想得到你,知道吗?”
陈秋娘这会儿却是无语,只低了头。因为她知道江帆说出这句话,就代表江帆不会对她怎么样了。若是她还不知死活说些有的没的,就是自讨没趣了。眼前这个少年,小小年纪就敢号称剑圣,她的功夫在他面前简直就不够看的,如果惹怒了他,他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制住她的。
“唉,罢了,不吓你了。”他轻叹一声,便轻轻起身在她身边盘腿坐下来,理了理袍子,提高了声音说,“还不起来?我可要扑过来了。”
陈秋娘连忙起身坐在一旁,怯生生地看了看他。江帆却是心情大好,哈哈一笑,说:“真的,三年了,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快活。”
陈秋娘还是不作声,此时此刻,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江帆却是自顾自地说:“秋娘啊,三年了,你连我梦都不肯入。今时今日,你却肯来见我。我都不知道这是真实的,还是梦境呢。”
他摇着头,陈秋娘抿了唇,低声问:“那你希望是真实,还是梦境?”
“我自然希望是真实的。”他看过来,盈盈烛火之中,这个温柔如水,他看着她,笑着说,“虽然,若你活着,也必定不会是我的。”
他的话语甚是落寞。陈秋娘垂了眸,知晓她担心的事已经不必担心,至于处理绿歌之事,只要她处理得当,江帆是不会有任何异议的、于是,她徐徐站起身,说:“我为公子煮一壶红茶吧。”
江帆没有说话,只是盘膝坐在垫子上,连垂落在面上的几缕长发也不去拨开,就那样瞧着陈秋娘。陈秋娘不看他,只盈盈起身,从容烧水煮红茶,在这过程中,顺手拨了拨香炉中的香,缭绕的烟雾在屋内弥散。
“公子,喝杯茶吧。”不一会儿,陈秋娘煮了红茶,放了一小块糖,轻轻搅了搅,递给了江帆。他却没有接,徐徐倒在一旁的软垫上。白袍飘洒,乌发垂散,英俊的少年安然入睡。
陈秋娘在他身旁跪坐下来,低喊:“江帆。”
他只是如梦呓一般的“嗯”一声,却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她喝了一口红茶,便柔声说:“在秋娘心里,你是她极重要的人,是极好的朋友。她容不得任居心叵测的人借用她来对你不利。”
“嗯。”他依旧是呓语一样的回答。
“秋娘定会竭尽全力护你周全的。”她自言自语,手中的茶杯却是缓缓放到了他的唇边,低声说,“你闻一闻,我特地为你泡的红茶是不是很香。”
“嗯。”这一次,江帆回答了一个字后,身子忽然一沉,睡得更熟了。陈秋娘将茶杯放到一旁,站起身走到门口朗声喊道:“红梅,你可以进来了。”
红梅立马就闪身进来,挑开几重帷幕,便一下子顿住脚步,问:“苏姑娘,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休息得不好,我用了凝神的香,让他睡个好觉。”她说。
“你对他用迷药。”红梅很是不悦。
“浮光公子从来只用香。”陈秋娘一边回答,一边将那香炉中的香熄灭,然后在案几前坐定,说:“地上凉,扶他去床上休息吧,安顿好,过来喝杯茶。”
红梅没有答话,轻轻弓身下去扶起江帆,挑开重重帷幕放到了床上。陈秋娘则是自顾自地喝茶,吃几块点心。
红梅安顿好江帆,这才走出来跪坐下来,问:“苏姑娘,公子情况如何?”
“你家公子,胸中自有丘壑。不过,这事,只需你我知道。你我亦不必识破他的伪装,更不能让别人知道他自有运筹帷幄。”陈秋娘一边说,一边递给她一杯茶。
红梅一饮而尽,沉吟片刻,却是来了一句:“将近三年,他没有一次像这一刻这般睡得舒坦。”
陈秋娘“哦”了一声,轻笑着说:“红梅姑娘有话直说。”
“苏姑娘是聪颖之人,定然知道红梅想要什么。”红梅端了茶杯很专注地看过来。
陈秋娘是女人,看着她的眼神就明白她眼里的渴求明白她是想要江帆每一天都这样快乐舒心,哪怕只是为他制造一场梦境,哪怕牺牲她自己,哪怕她一辈子只能顶着另一个人的脸过日子。
“这无疑于饮鸩止渴。再说了,你知道我师父为何号称千人千面,江湖上的人都说他过一阵子就要换一张脸么?”陈秋娘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很严肃地问。
红梅摇头,说:“苏姑娘,我对此知之甚少。”
“那是因为我师父找不回他最初的容貌,他已经不记得最初的容貌了。而且,你的容貌与陈姑娘的容貌相差太远,虽然你的嘴唇很像她,但其他方面不像,若要化作那一位,便要削骨去肉。”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她不会削骨去肉,而是因为削骨去肉这种方法其实是很残忍的,一旦下刀了是没办法再回复到从前,并且还有诸多的后遗症。
“我不怕。”红梅抿唇。
这就是情毒。陈秋娘叹息一声,说:“很多人做这个决定时都不怕。可很多人在日后都没法做到不悔。”
“苏姑娘,若没有江夫人,红梅早就在二十年多前冻死在雪地里了,为了公子展颜,红梅不悔。”红梅说完,又行了匍匐礼,整个人深深匍匐在地上。
陈秋娘说:“红梅,你既有这份儿心,我便更不能害了你。这世间事明明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又何苦去当替身?”
“只要公子开心。”她回答。
“虚幻的东西不具备任何的力量。一旦梦醒,便是万劫不复的破碎。”陈秋娘劝说,手中红茶已凉了,变了色泽,她端了杯,凝视那杯中慢慢变色的茶水。
红梅还是匍匐在地,说:“红梅第一次见公子,便想日后保护他一生一世即可。那一年,大雪漫天,公子尚在襁褓,我六岁,守在公子摇篮边。公子冲着我甜甜地笑,苏姑娘,你知道不?我长那么大,第一次有人那样对我笑,虽然他只是个婴孩。再一次见到公子,是在汴京,他第一次下山,他在我身边转悠,跟我说很多话,说他在山上好玩的事情,还教我如何用剑才不会让敌人有机可乘。他的笑容如同干净的日光,是汴京那些纵欲过度的公子哥如何也笑不出来的。他若对我笑,我便觉得立刻死去也无憾。”
红梅的声音不疾不徐,叙述了她记忆里那些最温暖的过往。陈秋娘听得内心唏嘘,却依旧不动声色,跪坐在案几的另一端。
“所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请苏姑娘成全我。”红梅匍匐在地。
陈秋娘缓缓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说:“红梅,我不会帮你削骨去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