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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大理石铺就的砖块,白玉砌成的四壁,清澈见底的温热,池面飘散着各色的新鲜花瓣满满地掩盖住池中的景色,偌大的池泉袅袅升腾着温热的烟气。
司徒云昭置于水里,靠在白玉壁上,她右手搭在池边,显露出细长的颈,嫩白的肌肤,与石壁相贴,竟比白玉石壁更细腻几分。
司徒云昭沐浴时不喜有人近前服侍,但沐浴是一个人最为脆弱时,势必也需要人伺候与保护,屋室门前一道屏风,将池泉隔开,茯苓等女侍便侍候在屏风外的门口处。
她右臂搭在池边,手中持着一本奏折,因为沐浴的热气蒸腾,司徒云昭的白皙的桃面上染上了淡淡的粉红,桃花眼中更是氤氲着水汽,俊美更添娇艳,她神色肃然,盯着那本奏折,依旧带着桀骜的淡然,不可侵犯,更不可一世,似是刻进了骨子里的东西。
只是,这奏折上的内容,是她不曾想到的。
奏折被合上的声音传来,轻轻一声,在水汽中,也并不真切,但茯苓依旧能很好地辨别出来。
茯苓开口:“主上。御医院首领张寅的奏折呈上,他上奏言明自己身体每况愈下,请求主上批准他回乡乞骸骨。”
该来的还是来了。
司徒云昭已经将眼睛闭了起来,微扬起颈,似乎真的只是在享受舒适的沐浴,如果她的眉头没有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的话。
茯苓的叙述冷静不带一丝感情,像是一台冰冷的机器,尽管张寅跟在司徒云昭身边,已经许多年了,更是司徒云昭阵营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但是如今,他要走了。
或许令人失望的不是因为他无可替代他却要走了,而是,他生了离意。
司徒云昭喉头动了动。她比谁都清楚,这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古来明君英主,曾有杯酒释兵权,开国帝王与部下一同打天下,黄袍加身后,便借酒剥了兵权,将这些开国元勋功臣打回了乡下。这尚且是不严苛的明主,给了一条生路,却也不免猜疑一路扶持的重臣。
古来千年,多少朝代,多少帝王,无论是英明或是庸碌无为,在做太子时,尚且能与人相处,甚至有些能够同吃同进,情同手足,身边之人亦能忠心耿耿地扶持,然而直至登基,帝王便开始有了猜忌之心,再至中年,老年,身边已无少年时的左膀右臂,无论是否有悔意,都已晚了。
何曾有一位帝王,从头至尾,都无条件地信任身边的某个臣子?
没有。
何曾有一位忠臣,扶持皇帝,位极人臣,能得到皇帝几十年的信任,一点都不被猜忌?
亦是没有。
皇权的诱惑,超越了世间的一切诱惑。
或许司徒云昭未来是千古一帝,或许司徒云昭与那成百上千的前朝帝王都不同,可是,无人敢拿自己的命来赌。赢了,或许也不过是荣华富贵,平安终老,输了,便是万丈深渊。
司徒云昭杀伐决断,做事不留一丝余地,不允许自己手中的权力有一丝冒犯,她的阵营不曾发生过什么背叛疑心的事件,是因为如今,她最大的敌人是司徒氏。倘若她日后称帝,司徒氏已灭,她可会把矛头转向这些曾经的部t下?如果有那一日,以司徒云昭的性格,他们该如何自处?事实上,也无人知道她这些年内心是否曾疑心过哪个下属。
司徒云昭至今无夫无妻,也无儿女,平南王府没有世子或是世女,即便司徒云昭还年轻,若一旦登位,储君便是一个问题,兄终弟及,姐终妹及,到时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
司徒云昭登位在即,究竟该何去何从,她的身份一变,那便是真真正正独揽大权的帝王,开天辟地的女皇,无论如何,他们也不能再将她看作曾经还是平南王的司徒云昭,是提心吊胆地扶持新皇,还是离开这里,祈求一个平安终老呢?
司徒云昭想,他们必定是如此权衡的,她摸得透彻。她握着合起的奏折,半露在水面外的纤细玉臂上的水珠缓缓滑落,落入水中,再不见踪影。
司徒云昭声音染了低沉,“你们说,这奏折,本王是准,还是不准?”
半夏还在震惊之中,未缓过神来,她皱着眉,“主上,或许,张御医只是一时冲动,不如,属下等去劝解他,或是将他传来见一见主上。”
以张寅的关系,他大可以直接登门求见,可是张寅没有亲自前来,而是煞有其事地正式递了奏折,也可见其心意。
“这……”屏风外的茯苓与半夏面对而立,半夏突如其来的心软,委婉道:“张御医这些年,无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想要乞骸骨保个平安终老,也无可厚非。
司徒云昭抬起眼来,桃花眼中的水意已经消失不见,变得分外清醒,“这折子,本王不能准。”
茯苓道:“主上圣明。张御医只是第一个,无法保证是否有更多的人如同他一样,还在心中权衡,若是开了这个头,后面的人个个效仿,到时主上必然会骑虎难下。”
茯苓看了看半夏,“再者,如果此时让张御医离去,必然会引发他人怀疑,当日先帝司徒文泰的病症始终是张御医所医治的,倘若有心之人刻意深究当日之事,以此为把柄该怎么办?主上来日已经不再是摄政王,而是天下之主,不能不在意流言蜚语。”
司徒云昭眼神如利剑,看着前方,俊美无暇的面庞上沾了点点水意,“这皇位初登,最重要的是坐稳,不能不在意流言。”司徒云昭微微偏头,手中松力,奏折在空中哗啦啦地散开,划出一道弧线,跌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