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虽未晚,因是阴寒天气,已薄有暮意,朔风凛冽,刮擦过面颊,刀割似的生疼。
皇帝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太上皇,因着了风,又是几声咳嗽。
太上皇未发一语,瞥了眼王栖恩。
王栖恩会意,放下车帘,退至一旁,传旨起驾。
车驾穿城门而入,裴勖之拦住当初随太上皇离开长安的北衙精锐,“尔等不可入城。”
为首将领眸中怒意勃发,见裴勖之所领人马之众不下于他,且全副披挂,军容严整,显是有备而来,未敢轻举妄动,只高声禀报太上皇,将车驾叫停。
太上皇隔着车帘,寒声质问:“圣上眼里可还有朕这个父皇?”
皇帝讷讷地辩解,“儿臣、儿臣不敢,儿臣不知……”
未等他说完,青罗快步行至车旁,禀道:“父皇有所不知,前次因突嘞来犯,北衙军诸多调整,现下暂无缺额,加之开支吃紧,着实无力养冗余之兵,只得令众将于城外解甲,愿者归田,余者编入虎贲营。”
太上皇冷笑,连说了两声“好”,方才吩咐起驾。
皇帝两手垂落,望东而立,许久方开口道:“小妹为何事先不与朕商量?”
青罗直言道:“陛下,太上皇不得不防。”
皇帝未作声,仍似有怪罪之意。
青罗又道:“小妹自知有过,只是此前已请示过陛下,陛下纯孝,不愿忤逆父皇,迟迟未作决断,小妹才擅作主张,不过陛下放心,父皇适才已知此事乃小妹所为,不会怪陛下。”
裴勖之走过来,躬身道:“陛下,与公主无关,是臣自作主张,陛下要罚便罚臣。”
谢治尘道:“陛下,公主与裴将军此举并无不妥,依大周律例,未经陛下允准,执戟甲士不得入城,太上皇携禁卫至城下,陛下大开城门,已是破例。”
皇帝叹了口气,眉宇间难掩郁结。
青罗的马车入了平贤坊,天恰已落起大雪。
雪片当风,若柳絮漫舞,坊道上很快积起一层白。
青罗下车来,踏雪而行。
此时正值岁末,因皇帝下令恢复常科,各地士子已陆续赶赴长安,坊间较之往日又热闹了些。
青罗见一名青袍士子匆匆踏上客店前的台阶,转身于廊下收伞,待抬起头,发觉是张熟面孔。
弓之慎怔了半晌,方回过神,远远向她叉手施礼。
青罗笑笑,亦朝他颔首。
下一刻,头顶忽地多出一柄素面油纸伞。
谢治尘一身玄色鹤氅,收回目光,低头间,惟见玉面赛雪,乌眉入鬓,纵然天地昏沉,尤可见其漆黑的瞳仁中寒光熠熠。
青罗垂眸拢紧披风,笑问道:“大人今日不去宫里了?”
谢治尘嗯了一声,长臂一揽,搂着她的肩,“臣送公主回府。”
身后弓之慎目送二人离开,良久才转身进了客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