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连着数日,一直沉浸在欢喜热闹之中。康熙每天散朝后,必先往皇后宫里坐一坐,方回寝宫理政。旁人不知道,皇后及皇后身边的几个掌事宫女却心知肚明。康熙所谓的小坐,是真的小坐。除了初一十五外,他绝不留寝,平常时候总是默默喝一碗茶就走。
可即便如此,皇后也心满意足。
敬事房后妃侍寝的册子每月在固定的时日,是要呈予皇后过目的。皇后秉承中宫威仪,甚少对皇帝的床榻之事说三道四,明面上从未指指点点。康熙亦是明理之君,待六宫后妃总是恩宠多过苛责,仁爱而又宽容。除去偏爱入宫不久的宣妃,对惠妃、容妃、平妃几人,他每月皆有赏赐,或亲召用膳。正因他厚待六宫,像张嫔那样地位低贱的汉女,才能够有机缘侍寝受孕。
董芷妤在佛堂斟香油,听着老嬷嬷絮絮叨叨的说起皇帝恩泽六宫的事,心神荡漾,忍不住便问:“依嬷嬷看,宫里哪位主子最得盛宠?”
老嬷嬷瘪着牙口,嘿嘿一笑,额头皱纹沟沟壑壑吓死人,“有时是容妃,有时是平妃,有时是惠妃,眼下呀,是宣妃。但再过些时日,就不知道是谁咯。。。”
两人说着笑着,岂料一出门就撞见帝后陪着太皇太后前来上香礼佛,忙的避至屋角。康熙离开时,不经意间看见董芷妤,觉着脸熟,便慢了步子思索片刻,想起是那日在御花园与蓅烟说话之人,又匆匆离开。
董芷妤摸不着头脑,开始时知道康熙打量自己吓得小心脏砰砰砰直跳,费尽千辛万苦的进宫,可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么。后来见康熙一声不吭的离开,顿时灰心丧气,再也没有精神与老嬷嬷八卦。
康熙身为九五之尊,看上去自由自在,实则活动范围很有限。除了上朝,就是在西暖阁批折子。顶多去库布房打会儿拳、练会儿剑,再往后宫转两圈,一天便再没有旁的事能做了。
他唯一的朋友大概只有裕亲王福全。
裕亲王最近往宫里走得很勤,一是因为政务上的事,康熙很爱听他的意见。二是。。。因为蓅烟。他和蓅烟其实经常见面,他是乾清宫的常客,蓅烟又在乾清宫当差,两人也算抬头不见低头见。有好几次他都撞见蓅烟独自在西暖阁里同康熙呆着,两人说说笑笑,他老远就能听见声响。最开始时他并未将蓅烟放在心上,毕竟除了性格开朗没大没小不知礼仪外,江蓅烟几乎没有任何特点。相貌普通顶多算清秀,家世普通顶多算清白,才气普通顶多算识字,实在没有一点特别之处。但他看得出,康熙喜欢她,而且是顶喜欢那种。若不然,小小一介宫女,敢拒绝太后的指婚,敢私私相授,敢畅然无阻的出入西暖阁。。。早死一百遍了。
所以,蓅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想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到底有什么不被外人知道的魅力,能够让平素严肃规矩的皇帝弟弟另眼相待。
果不其然,他一入西暖阁廊下,便听见康熙与蓅烟的说笑之声。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康熙连笑了数声,他的笑声里夹杂着蓅烟叮叮咚咚的说话声,在静谧幽深的紫禁城里总觉格格不入。孙国安硬着头皮禀告,“启禀皇上,裕亲王求见。”
康熙此刻唇角还带着稍许笑意,待裕亲王进来时,早已恢复成麻木不仁的模样。
裕亲王抱拳,“给皇上请安。”他悄悄往四下环顾,却不见蓅烟身影,正觉奇怪,忽见隔门上的珠帘随风荡漾,猛然一惊。。。这小宫女,竟然躲去了内殿。
康熙指着炕桌上的几碟瓜果,笑道:“新疆回地御贡了数筐哈密瓜,汁多味甜,你试试味道,若喜欢,呆会从内务府抱两个回府。”福全忙的谢恩,眼神瞟在炕桌上,见几碟瓜果吃得七零八落,稀稀拉拉还剩四五块。
福全故意道:“方才在门口听见皇上的笑声,不知是为了何事如此高兴?”
康熙也懒得隐瞒,但也懒得细说,只道:“刚才是蓅烟与朕闲话。”他的眼神不自然的往内殿睨去,又很快收回,从大案上抽出两张折子,面目狰狞道:“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他们给朕的回报。。。”两人继而说起江南财政上的事,絮絮叨叨说了一响午。
直到告退,福全也没有看到江蓅烟从内殿出来。
蓅烟在康熙内殿里美美的补了一觉,窝在躺椅里,静静的安心的睡了一响午。醒来时已是下午三点多,一睁眼就看见康熙合衣睡在龙床边,连鞋都没脱。四下静谧肃穆,连虫鸣鸟叫的声音都没有。她悄悄起身,蹑手蹑脚走到康熙面前,跪在踏板上,趴在床沿,目不转睛的盯着康熙。他是长得真好看,眉梢如箭,鼻尖直挺,整个面部轮廓刚毅而有力。蓅烟一时看呆了,紧紧的盯着他的嘴唇。
嗯,真想咬一口。
康熙似乎觉察到有人要咬自己,便惺忪的撑开眼睛,“什么时辰了?”他的日程安排紧凑无缝,几乎全年无休。蓅烟收起贪婪的目光,慌张的横了眼柜子上头的金钟,“未时了。”
蓅烟欲要起身,无奈跪久了腿发麻,往前一扑,差点跌到康熙胸口。幸而她手脚快,使劲往后一仰,硬生生把自己摔下踏板。
康熙丝毫没放在心上,也没仔细揣摩蓅烟的心理,只是坐起来,揉揉眼睛,“让小桃红进殿侍奉。你去吧。”说完再无旁的话。蓅烟莫名其妙的红了脸,连连答应了,快脚往外跑。到了槅门,她也没看路,绊住了门槛,咣当摔了个狗吃屎。
“疼吗?”康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