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出宫事件,蓅烟勉强学乖了一点点。她接连小半月没有走出乾清宫的大门,不是害怕谁,而是深深的明白,这紫禁城里,除了康熙是自己的倚仗,旁人都靠不住。
但她还是没有忍住,午后悄悄儿跑到北五所与若湘、筱乐、暮秋她们叙旧。小宫女们吵吵闹闹,差点把庑房的房顶掀掉。若湘如今仍在坤宁宫负责外宫街扫洒,筱乐也依旧为辛者库扫街宫女,只暮秋因为张嫔生育有功,被遣至景仁宫当远边的奉茶丫头。所谓远边,就是不挨主子,只是烧水洗碗之类。其她人等,像芳洲、语兰、萝儿、婉儿她们,蓅烟懒得一一打听,见了面,聊聊天吐吐槽也就散了。
最亲的还是若湘。
两人额抵着额坐在御花园的假山洞里吃雪梨膏,若湘边吃边问:“哪儿来的?”蓅烟用银勺大大舀了一口送进若湘嘴里,又自己吃了半勺,方笑道:“他早点心没吃完剩下的。”
若湘惊讶:“他?皇上?”
“嗯。”蓅烟一脸的漫不经心。
若湘猛然叹了口气,“还是你运气好,出宫后都能撞见皇上。”蓅烟一笑,哪里有什么所谓的撞见,分明是康熙故意去找她。蓅烟道:“如果不是想见你,我才懒得进宫哩。”
“啾。。。鬼才信你。嗳。。。”若湘忽而凑到蓅烟耳边,声音低了又低,“宫里传言说,你住在西暖阁后面的小隔间,与皇上的寝宫是互通的,是真的吗?你们。。。”
蓅烟一勺一勺的舀着小罐碗里晶莹透白的膏汁,“你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你说,就算玄烨想这样,就算我想这样,刘敬忠能答应吗?太后能答应吗?你不知道,后妃侍寝的时候门外面站满了掌事的宫人,如果我能随意进出玄烨的寝宫,只怕早就被人打死了!”
她说的是实话,太皇太后那厢就恨不得立刻召人把蓅烟唤过去打死。不过乱传谣言的人也真是少根筋,如果康熙当真把蓅烟的寝屋安排在寝宫后头,将来后妃侍寝,蓅烟岂非分分钟要跳出来大闹一场?他是皇帝,想事情可是高瞻远瞩,既要把蓅烟放在眼到之处,省得被人欺负,又要她丝毫不知西暖阁发生的事,那就绝对不能让两人的房间互通。
两人说着说着,听见洞外头一阵喧闹,蓅烟从众多的声音里,很快识别出康熙的音调。只听见康熙笑道:“平妃,朕出去不过两个月,你便长高了两寸,再长下去,只怕要和朕一样高了。”对与身高,平妃也很苦恼。她知道皇帝喜欢娇小的姑娘,像江蓅烟那样,才到康熙的胳膊肘,很小鸟依人的样子。
平妃挽住康熙手臂,头偏在康熙肩膀,撒娇道:“你再提身高这事,我就要哭了。”
他们说说笑笑从山洞面前经过,丝毫不知山洞里面站着一个怒气冲冲的蓅烟同学。回到乾清宫,果然听闻今日是平妃侍寝。蓅烟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翻来覆去,耳中全是康熙和平妃的笑声,真是又气又恨。半夜里平妃被宫人送走了,康熙迷迷糊糊的爬到蓅烟床上。
蓅烟正要发作,却听康熙柔声道:“生气了吧?”他紧紧的揽住她的腰,脸贴进她的脖颈里,在她耳边呼气,“这样的夜晚,你就假装看不见听不见,行吗?”沉默片刻,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倦,接着道:“这是朕的职责。管住大清江山是职责,延绵皇室子嗣也是职责。。。”他像是喝了酒,昏昏沉沉,很快就进入了梦里,甚至没来得及等蓅烟发作。
翌日起床时,康熙早已没了身影,蓅烟不知道他是几时走的,更不知道他是早上走的,还是夜里就走了。她没有发脾气,只是觉得无奈。可是没办法,她已经选择了他,再没有后退的路了。她如今也有两个丫头伺候,一个叫木兮,一个叫素兮,两人是堂姊妹,一并在宫里服役。她们都是家中嫡女,父母都是显贵,蓅烟可不敢随便支使。
两个丫头都曾是康熙的司衣宫女,受的是小桃红的调教,故而性子沉稳,做事老练,且都是心术端正的好姑娘,否则康熙也不会把她们拨给蓅烟。
蓅烟没有一点儿要做主子的样子,早上起床自己穿戴,被子床单自己铺好,漱口洗脸更是不叫人操心,唯一吩咐两姑娘做的,大概就是让她们睡在外间的壁橱里,省得她夜里害怕。
早起木兮给蓅烟梳头,依蓅烟的意思梳长辫子挽着小髻就成了,木兮却道:“蓅烟姑娘,奴婢们虽然都称呼你为姑娘,但心底里却是把你当主子的。您也该端端架子,拾掇拾掇穿戴,万一哪天有后宫主子召见,也不能太过失仪。您自己倒没什么,只怕万岁爷会觉难堪。”
她说的句句都是真心实意的话,叫蓅烟不得不认真思量。
午时康熙再见蓅烟,发现她穿了一身粉色绣小兰花的宫裙,头上还难得一见的戴了几支绢花,便忍不住抱进怀里,悄悄声道:“好看。烟儿打扮起来是真好看。”
烟儿?妈呀,蓅烟只觉得肉麻犯恶心。
但。。。还是挺受用的。
蓅烟笑道:“木兮给我挑的,衣服是内务府前头送来的,我一直没穿。”康熙帮她扶了扶鬓上的发簪,“就是太素了点。不过,你戴素的也好看。”他油腔滑调的模样,蓅烟真想领着他去朝堂上晃一圈,让朝臣元老们瞧瞧这一本正经的皇帝背地里到底是如何的不正经!
如此安安稳稳大概过了半个月,皇后终于爆发了。
但皇后毕竟是皇后,要捣鼓点事,根本无需自己动手。第一波对蓅烟下手的是容妃,在蓅烟的印象里容妃一直是温婉安静的,这回可一点儿都不安静。容妃的事儿挺简单,却又挺复杂。也就是某一天,容妃突然闯进蓅烟的房间里,满脸惊讶的模样,随即喝道:“放肆!竟敢在万岁爷的寝宫里胡作非为。。。”没等蓅烟反驳两句,她就跑去太后宫里告了一状。说有个御前的宫女居然在万岁爷的寝宫里肆无忌惮的嗑瓜子,吃御驾用的茶水点心。她也不说是谁,装作铁面无私的模样,假装自己根本不认识什么江蓅烟。
太后心里是很清楚的,既知道蓅烟住在乾清宫,也知道容妃的背后是中宫。太后如今也看不惯蓅烟,要说以前因为想与皇帝搞好关系而有意拉拢蓅烟,那么现在对蓅烟的嫉恨已经超过了当年对顺治帝宠妃董鄂氏的恨意。但即便如此,太后也不敢下手。
因为她不是皇帝的亲娘。
太后抽着水烟,云雾缭绕里,慵懒道:“皇上喜欢就好。”容妃不大明白太后惧怕皇帝的细微心思,只是奇怪太后居然将这么大的事置之不理。
不过,太后虽然不理,事情却传开了。
第二波出马的是骄纵的平妃。平妃可比容妃厉害,她带着张嫔,就是刚刚生产了皇子的张嫔,一起端着汤羹假意送进了西暖阁。她们选得时机也很对,正好是康熙午睡后去布库房打拳的时候。平妃带了一只猫来,猫往四处乱窜,她便领着一众的宫人在后头追,自然就追到了小隔间门口。小隔间从里面上了栓子,而素兮和蓅烟正在榻上睡午觉没醒。
平妃站在门槛边,轻声问:“是这了么?”
旁侧一个小太监微微点了点头,就轻步去了。平妃旋即下令:“去,把门打开。”几个御前的宫女忙的来拦住,恭谨道:“平主子,里面住的是蓅烟姑娘。”
平妃唇边抿着冷笑,“我的猫不见了,我只是想看看它有没有遛进这间屋子里。蓅烟姑娘是谁?难道和你们不是一样的奴婢吗?她何时。。。变成主子了?来,给我把门踢开。”
两个老嬷嬷上前就是两脚,把门踢得嘎吱作响。她们都是平妃和皇后的心腹,从来都是趾高气昂主子让她们咬谁她们就咬谁比狗还忠心。
蓅烟已经睡了一个时辰,正是该醒的时候,听见踢门声,便问:“谁啊?”
老嬷嬷高声道:“平主子驾到,赶紧开门。”
蓅烟平素与后妃们井水不犯河水,也刻意的避开着。但若当真要面对面较劲,她也不怕。蓅烟从榻上坐起,望着穿衣镜抿了抿鬓角,朝素兮道:“去开门吧。”
素兮担心蓅烟害怕,宽慰道:“你别怕,这儿是乾清宫,没有皇上的命令,太皇太后都不敢拿你怎样。”蓅烟对她很感激,轻声笑了笑。若说一点儿都不畏惧,肯定是骗人的。但若说很怕,也不尽然。毕竟大清宫里的平主子,可是出了名的刁钻泼辣。
开了门,平妃走进房中,素兮屈膝请安,蓅烟也屈膝请安。
平妃打量着周围,小小的隔间不过一张床、一套茶几桌椅,一个衣柜及一架梳妆台,比起她的翊坤宫,简直是简陋到不能再简陋。但分明,又有一种格外温馨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