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蓅烟刚醒,素兮便送来醒酒汤。蓅烟吃了汤,仍觉头痛欲裂,遂问:“昨儿我何时睡觉的?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头好痛!”若湘在一旁给她拧巾帕,横挑着眼,“您真不记得了?闹得我和素兮一宿没睡呢。”素兮依然不喜若湘说话的语气,伺候完了出去,冲若湘道:“你呀,迟早有一天要闯祸。”若湘不以为然的说,“有主子在,怕什么哩。”
蓅烟记忆短路,忘了昨夜发生过的事,吃过膳便要领着两个孩子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小顾子过来传话,模仿着康熙的音调,“今儿不必去请安了,好好歇着吧。”
反正去了太皇太后跟前也是气她老人家。
蓅烟闹着要去啊,说:“昨日太皇太后发话了,说蒙古有几位王妃要来请安,让后宫妃嫔都过去陪客。”小顾子一灰溜又跑回皇帝身边,康熙正在面见王爷们,面上琴瑟鸣奏,其实暗流汹涌。小顾子凑到皇帝耳侧把话说了,康熙原本想告诉蓅烟他已经替她请过假,可再看小顾子一脸八卦谄媚的样儿,知道此话一说,片刻的功夫就会传遍后宫,便忍了下去,说:“让江妃过来一趟,朕有话说。”
小顾子把话递到蓅烟耳里时,蓅烟头也没抬,“让他把话告诉你通传一声就是了,犯不着我过去。太皇太后知道我不去给她请安,跑去见皇上了。。。大白天的,成什么体统嘛。”
于是小顾子又跑了回去,殿中皇帝正与蒙古的王爷争执什么,气氛凝重,连裕亲王都寡言立在旁侧,静默不语。康熙一见小顾子跑回来,气不打一处,“又怎么了?”吓得小顾子浑身一颤,踮着脚走到面前,学模学样的把蓅烟的话重复了一遍,尤其把那句“大白天的,成什么体统嘛”学得妩媚妖娆,入木三分,好像里头有别的涵义。
康熙抬手便劈了一巴掌,打的小顾子眼花耳鸣,咣当磕在地上。
他意有所指的骂道:“糊涂东西,办件事要了你的命似的办不好,来来回回跑了多少趟了!再闹朕非砍了你不可!滚出去!”
众臣见康熙动怒,皆含胸弓背,拂袖跪了下去。康熙扫了眼底下黑压压的脑门子,鼻息厚重,从喉咙里哼出一声,“你们心里想什么,朕都知道,别给朕使障眼法!”
众臣皆曰:“微臣不敢。”
蓅烟没等到康熙的回话,到底是领着曦儿兰儿去了太皇太后寝殿。皇帝那儿出了错,犹可饶恕,哄两句就好了。太皇太后这儿可一丝错漏都不行。她是去得最晚的,好在有曦儿兰儿做挡箭牌,谁都知道她亲自教养孩子,事必躬亲,比起没有生养的妃嫔,自然忙碌些。
太皇太后略觉讶异,皇帝分明说过江妃醉酒今儿不过来请安了,她也允了,故而没料到蓅烟会领着两个小公主一起来,便也没有安排她们坐的地方。每个人的座位排序都是依着礼法制度排列的,动一发而牵全身,又是当着蒙古的王妃们,更加令玉竹为难。
蓅烟有一点好处是,从不在不紧要的事上争风吃醋,没有安排座位就站着嘛,没有地方坐就四处走动走动嘛,反正让她陪着客人谈笑风生本身就不太明智。她笑着说:“今儿要煮“乌古台措”吗?我去后面帮忙吧。”玉竹素来沉稳从容,听了蓅烟的话,竟觉措手不及,迟疑了好半会,才做了请的手势,引着蓅烟去偏殿茶房。
此时已是春末夏初,天气渐热,蓅烟在火炉旁做事,被水雾蒸得头昏眼花,感觉整个人都要窒息了。待蓅烟重新净了手脸,亲自端着奶茶捧给各位王妃时,众人才知道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女子便是大名鼎鼎的江妃娘娘。她们纷纷起身行礼,蓅烟也忙丢开茶盘回礼。
太皇太后见蓅烟竟然把奶茶先捧给众人,以为她不知礼数,甚觉恼怒,脸上虽没有表露,手却重重往炕几上一撂。云妃瞧出端倪,连忙将手中奶茶呈予太皇太后,“请太皇太后先尝。”太皇太后微微颔首,示意她把茶盅搁在手旁,笑说:“她们之中,只云栖最得哀家心意。”她如此说,亦是提前向众人明示会册立云妃为后的意思,王妃们会意,皆称:“云妃贤惠。”
蓅烟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丝毫没领会到太皇太后的深意。太皇太后见蓅烟给诸位分好茶后依然没有任何表示,越发质疑康熙的眼光,恨不能立刻把康熙拎过来训一顿。她算是明白了,教训江蓅烟没用,只要皇帝心里还有她,她就能咸鱼翻身。要把康熙的意念转变过来,才能把江蓅烟彻底的打压下去。太皇太后正筹划着如何让皇帝看清江蓅烟的真面目时,江蓅烟又从茶房里出来了,双手端着一碗奶茶,捧到太皇太后跟前。
太皇太后心想“现在才想起哀家,迟了。。。”,脸上却微笑说:“哀家已经有了,你给云妃罢。”蓅烟愣了愣,默默把云妃的奶茶推开,说:“这碗是专门给太皇太后熬的,多熬了一刻钟,茶味更加浓郁。里面没有放牛肉干,糖味儿也淡些。”她没有多的话,分明知道说些奉承的话会使人高兴,可她说不来,只能实事求是了。
况且,即便特地给太皇太后煮一碗,也不费什么功夫。
犯不着说得好像费了极大的功夫。
蓅烟泰然自若的退到旁侧,躲到屏风后伸了个懒腰,从若湘怀里抱过兰儿,一手牵着曦儿,说:“咱们去茶房吃茶。”曦儿小大人似的,带着一点儿公主病,说:“额娘,您是江妃娘娘啊,怎么能让您去茶房吃茶?玉竹办事太不妥帖了。”蓅烟往她脑门上敲了一记,“玉竹的名讳是你能叫的吗?要叫玉竹姑姑知道吗?”曦儿蔫蔫的哦了一声,蓅烟又说:“在哪儿吃茶有何重要?曦儿你要记住,你生而为公主,是你的命好。有些人生而为奴婢,并不是她们的错。人活在世上,总会遇见不顺心的事,无论是花团锦簇,还是穷途末路,只要你心安理得,便没什么可争抢的。你得到的东西已经很多了,该松开一些,不要什么都想得到。”
她的话,曦儿并不太懂。
她只是担心,自己无法护佑曦儿顺风顺水一辈子。倘使有一日,没有了父母的庇护,她希望曦儿依然能无忧无虑不慌不忙的生活下去。
夜里玉竹把蓅烟的话说给太皇太后听,太皇太后想起白天里那碗茶,里面没有嚼不动的牛肉干,也没有甜腻得发慌,她年纪大了,御医不允她多吃甜食。沉吟半响,太皇太后才畅然一笑,“算她有几分眼力劲。”其实这段时日来,她对蓅烟是稍有改观的,玄烨摔马那次,蓅烟在榻旁哭成那样,不顾及身份,不顾及姿态,把周围所有人当成空气眼里只有玄烨的样子,在太皇太后眼里,异常的觉得可爱。宫里人心淡薄,你来我往,总是为了点什么。
蓅烟之于玄烨,大概是那一点儿“不为了什么”,所以叫人心动。
夜里蓅烟与康熙又吵了一架。蓅烟嫌康熙说话不说明白,康熙气蓅烟不听自己的话,要她不去太皇太后寝殿,她还偏要去。两人最开始为了什么争吵已经忘记了,吵着吵着,蓅烟突然扑过去往康熙喉结上亲了一口,亲得康熙一愣一愣的唬她,“别给朕灌迷汤,朕不会上当的!”蓅烟踢开鞋,双手攀住他脖颈往上一顶,似袋鼠般挂在他腰上,狠狠吻住他嘴唇,松开了,眨眼笑道:“这碗迷汤吃不吃?”
“宫里。。。属你最坏!”他眉梢轻挑,眼眸中的火光瞬间黯淡,旋即闪现出无可奈何又无限忍耐的样子。蓅烟紧紧抱着他,说:“咱们不要吵架了,吵架好累。”
康熙抱着她,心头发软,唇边不由露出笑容,温柔的说:“那你乖一点。”
“好啦。”她慵懒的答。
待御驾回宫,已近六月中旬。乌雅氏与宜嫔挺着大肚在乾清门相迎,康熙一下轿,便召来御医询问两位妃嫔生产诸事。知道一切平安,便舒了口气,温和道:“你们回去歇着吧,不要为琐事扰了心绪。”乌雅氏与宜嫔谢了恩,一并跪安离开。
云妃行皇后之仪,亲自带着诸多围猎场的野物至乌雅氏、宜嫔殿中事无巨细的询问,又笑着说:“只管让厨房给你们熬汤,有什么不便利之处,同我说,或是同宣贵妃说,都可。”
乌雅氏、宜嫔皆言:“谢云主子恩。”
皇帝刚回宫,宫里便发生了一件大事。某日乌雅氏吃完膳忽觉肚子痛,连忙请来御医,却好端端的有早产的倾向。慎儿端了汤碗给御医瞧,心急如焚的说:“主子吃完这个就开始嚷肚子疼!”御医查来查去,没发现里面有什么东西,可慎儿就要一口咬定主子是吃了厨房送来的参汤,吓得厨房里的奴才战战兢兢数天,连大气都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