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遴选的日子春阳高照,街道两侧的杏树已经抽条发出嫩绿的叶苞儿,微风拂过脸庞,把漫天飞扬的黄土吹进鼻口里。蓅烟吼道:“别胡闹,快把帘子放下!”胤曦双手一缩,窗帘垂落,车里倏然晦暗。她顺着长凳爬到蓅烟身边挤着,“额娘,我能坐乌尔衮的马车吗?”
“不能。”蓅烟斩钉截铁,连眼皮都没抬。
胤曦嘟起小嘴,扯住蓅烟的袍子,“他在胤褆的车上肯定要吃亏!谁都不会帮他说话,除了我!我真的很不放心。”因为此次出宫的人多,胤褆、胤祉以及他们的哈哈珠子挤在一辆大马车里,只有胤礽能骑马随在康熙左右。蓅烟有她自己的考量,为着让乌尔衮给胤曦做哈哈珠子一事,惹出过多少风波!这回去西苑路上要走两天,胤曦是女孩子,更是公主陛下,怎能和男孩子们挤在一辆马车?若被太皇太后知道,被其她妃嫔知道,不知道要传出多少流言蜚语呢。况且,乌尔衮不可能一辈子活在胤曦的看顾之下。
蓅烟说:“累了就躺下睡一会,等到了地方额娘再叫你。”
胤曦气鼓鼓的拿被子蒙头,侧身缩卷在坐榻角落里,暮秋面露忧色,欲要宽慰,被蓅烟用眼神拦住,小声道:“你别管她,还有一天一夜呢,不能事事都由着她的心意。”
夜幕时候,众人驻跸酒楼。前前后后的店铺全被清空赶走了人,数百的侍卫一道一道的设了路障,几乎不许任何人出入。康熙的房间秘而不宣,除了苏雀的护卫队,谁都不知道到底是哪一间,所有的妃嫔都禁止与康熙会面。蓅烟亲自伺候兰儿、曦儿两个小祖宗吃膳洗漱,因为没睡过外面的床,兰儿哭了一宿,蓅烟也跟着一宿没睡,第二天整张脸都肿起来了。
从早上开始,就不断发生奇怪的事。
人在途中,无需待客或是面圣,蓅烟洗了把脸便准备牵着两个孩子上马车,素兮竟然破天荒的拿出几盒胭脂膏粉,说:“主子,您涂点胭脂罢,气色会好看些。”蓅烟一脸惺忪,“都在马车上,谁都见不着,不必涂胭脂了,况且也没有时间了。”若湘拖着蓅烟坐到梳妆台前,不管不顾就开始给她涂粉描眉,笑道:“今日傍晚可抵达西苑,到时候可要恭请圣安。”
到了午时,苏雀过来敲车顶,从窗户里递进来一个食盒,什么话没说人就走了。蓅烟揭开盖子一看,食盒里竟然装着两碟热气腾腾的臭豆腐、糖油粑粑,都是长沙才有的小点心。
若湘闻不得臭味,撩起帘子使劲儿扇鼻子,“想必是随侍的小厨房特地做的,怕是费了不少功夫。”此次出行,除了皇帝御轿后面有一辆专司膳食的马车随行,其她所有人的吃食都是从宫里带出的糕点瓜果之类,别看只是一小碟臭豆腐和一小碟糖油粑粑,可没把御厨们难死。
待到西苑门口,车缓缓停下,蓅烟一掀帘子,发现康熙竟然笑眯眯的站在外面。蓅烟不敢往下跳,毕竟太皇太后、太后、皇后都随驾,康熙单来接她,于情于理都不合。但心里到底是高兴,便流露出一丝柔美,低声笑道:“你怎么来这了?快去侍奉太皇太后!”
康熙站在车下,比她矮了一截,仰面说:“朕和你一起去。”
“不要啦!”蓅烟看看四周,眼到之处都是黑压压跪地的奴才,她压低声音说:“皇后在前面呢,太皇太后见了我反而生气。”她挥挥手,示意康熙快走。
康熙静立片刻,趁着蓅烟大意时,突然腾空抱起她的膝盖,急得蓅烟直拍他肩膀,“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康熙慢悠悠的笑着,小心的将她放下地,二话不说牵起她的手往前走,说:“现在是在宫外,一切皆可随意些,不必事事都依着规矩。”
他牵着她穿过人群,穿过一架架的马车,穿过一道道的视线,最后走到皇后与众妃面前。皇后脸色铁青,映在夕阳里透着诡异的紫红。康熙笑道:“今日是江妃的寿辰,朕先领她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寿辰?蓅烟骇了一跳,掐着指尖一算,还真是三月初三。
她在大清朝的生日。
没有依着以往的规矩,由帝后恭请太皇太后移驾,而是由蓅烟顶替了皇后的位置。康熙一意孤行,太皇太后当着面没说什么,依礼而行。到了西苑大门口,太皇太后已然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算什么了,因为她看见门墙上赫然挂着三个金漆大字“蓅烟苑”。
不是圆明园,不是颐和园,而是蓅烟苑,是以一个妃子的闺名命名的宫殿。
康熙声音浑厚有力,扬声宣告道:“此乃朕送给江妃的寿礼。”他将脸微微转向蓅烟,眼睛里只有她一人的身影,好似周围所有的一切皆消失了,他问:“你喜欢吗?”这让蓅烟很为难,她要的不是繁花似锦的富贵与荣宠,她要的只是一份安稳的爱。
蓅烟勉强的笑着,点点头,屈膝说:“臣妾很喜欢,谢皇上赏赐。”
她僵硬的脸庞,令康熙感觉到一丝不安。
入夜,康熙照例在太皇太后跟前领了一顿骂,但康熙既然已经当着数万随侍的大臣、侍卫、宫人下旨,事情大概也已飓风之势惊动了朝野,太皇太后也就无可奈何,只能认了。
另一边,因是蓅烟生辰,康熙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要宿在她屋里。
枕霞阁的奴才们欢天喜地,好似她们自己得了恩宠一般。搬家具的时候,不断有人来问若湘东西该往哪儿搁,若湘本来就有点晕车,胃里翻腾着,手脚没有一点力气,听见她们不停的问东问西,便使起威风,骂道:“你们不会自己看着办吗?”
成二苦兮兮的耷拉着脸,委屈的说:“您去瞧瞧就明白了。”
若湘走进寝殿一瞧,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自己做梦又回到了枕霞阁。她使劲揉揉眼睛,再一看,听见成二说:“这儿的摆设、家具同咱们枕霞阁一模一样,带来的东西都不用搬了。”难怪当时康熙让蓅烟不要带家具,原来他早就依着她的喜好预备好了一切。
蓅烟坐在与枕霞阁一模一样的床榻边,愣愣发呆。
若湘挥退众人,“主子,您怎么了?”蓅烟微笑着摇摇头,眼神中露出难以言喻的一种神伤,“你去看看胤曦胤兰,让我一个人呆一会。”若湘“嗯”了一声,默然退下。说实话,她已经开始有点儿看不透蓅烟了,若是有人送一座宫殿给她,无论他是皇帝还是草民,她都会高兴得睡不着觉吧。可蓅烟,竟然失魂落魄的呆坐着。
康熙夜里过来,满脸兴奋对上蓅烟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白费了,顿时失落,两人说着说着话,大半夜的差点就吵起来。
蓅烟泠然说:“你送这座蓅烟苑给我,我既不能住,也算不上是我的,反给人借以口舌,往后但凡我有一丝错漏,人人都要诛我而后快。”唐有杨贵妃,宋有赵飞燕呀。
康熙乃明君,以往在人前待蓅烟甚少予以特别,亦是为了保护她。他知道后宫的可畏,亦知道人心最是嫉恨那些命贱身贵飞上枝头的麻雀儿。把西苑送给蓅烟,他亦苦恼了很久,思前想后,甚至连自己如果遭遇意外如果英年早逝蓅烟该倚仗谁等等事情上都轮番思虑了一遍。最后,他还是决定用这场特意为之的盛大恩典为她撑腰,让她不再因为自己是汉女、宫女,又生了两位公主而觉得自己在皇后面前低人一等。
这些话,他一句都没有说。
他从身后环住蓅烟,在她耳边柔语:“谁要诛你,朕必诛他!”
蓅烟心里渐渐踏实、动容,抱住他的手臂,一夜无梦。
晨起时斜阳微照,透过帷幕薄薄的笼罩着玲珑婀娜的躯体。朝露清寒,窗外几枝绿蕊溢入窗檐,在金色的光芒里摇摇曳曳。殿中红绡帐涟漪微漾,寂静的空气里隐约传来一两声难耐的呻吟。康熙一身锦白苏绸寝衣,侧身悠闲的撑着头,他上裳系带松垮,袒露的胸膛坚韧宽阔,是他常年骑马射箭所练就。他的指尖似有似无的擦过蓅烟圆润肌白的手臂,耳鬓厮磨,轻轻柔柔的抚弄着,深邃的眼眸饶有意味的凝望着她。
蓅烟沉睡未醒,身上盖的被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莹玉般的身体毫无遮拦的呈现在微凉的空气里。她面颊红润,在甜睡中扭动、哀鸣。康熙望着她难耐的模样,唇角露出一丝邪笑,在耳边蚊声道:“太阳都快下山了。。。”蓅烟终于被吵醒了,立即知道是他干的好事,杏眼圆瞪,浑然天性中露出女子的妩媚。康熙身子一紧,急不可耐的倾身咬住她的唇。
两人胡闹了一上午,午时才起身穿戴往各处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