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主任还没缓过劲儿来,他亲戚里头也有参加高考的,回来都说题目难,不会做,估计悬乎。怎么到人家那儿轻轻松松三百九?郁学兵还是农村的,他侄女是农村丫头。
郁小叔理解不了人事主任的忧伤,拿到批假的条子他就回宿舍换了身体面一点的衣裳,高高兴兴买东西去了,回去的时候两手都是沉甸甸的。
老太太还在院里跟人闲聊,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仔细一打量,是学兵回来了,她跟着就笑咧了嘴。
郁学兵还在感动,感动于亲妈对自己的惦记,结果他妈几步上前将他手里提的东西接过手,掂着沉甸甸的,她低头瞅了两眼,没看明白都有些啥,又抬起头来问说:“让你买的都买上了?没漏掉啥?”
“妈我饿着肚子赶回家来,你也不说先给我吃口热饭……”
老太太努了努嘴让他自个儿上灶间看去,提着手里的包袱准备回屋瞧瞧都有些啥。郁学兵看着他妈远去的背影,半天才迈开沉重的脚步往灶间去。
还没到灶间,他一进屋就看到在为明天办席做准备的大哥大嫂,郁学工真不愧是郁老太亲生的,乍一看见有段时间没见着的三弟他张嘴就问:“咋空着手回来了?让你买的东西呢?”
郁学兵:“……大哥你就没关心关心我?”
郁学工看向自家小弟的眼神里满是慈爱与包容:“老三啊,咱们做事情要分轻重,等明天办完席我再慢慢关心你,所以说让你买的东西呢?”
因为得到了全生产队的帮助,哪怕席面开了十桌,也没出现张罗不过来的情况,手艺好的婶子都抢着帮忙,老郁家灶台不够用没关系,隔壁几家也把火烧起来,多几个灶台总归忙活得开。
郁家的状元席得到乡亲们一致的肯定,吃完都竖大拇指,大肉不少!油水很多!分量忒足!除了本生产队的人,大队上也来了些凑热闹的,没桌椅不打紧,他端个碗蹲在旁边也能吃。
当然来的人也上道,要不拿包糖,要不包几块钱,就想蹭个喜气。
公社高中那边来了一桌人,都是学校的领导和教郁夏的老师,他们送的礼就比乡亲们上档次一些,要不是钢笔就是看着就很金贵的本子,上头还写了作为师长对郁夏同学的祝福和期许,都希望她继续努力,希望她到京医大之后依然是最优秀的那个,继续给公社高中争脸。
“很多年后,郁夏同学要是当上了首都那边大医院的医生,给首长们看病,这也是咱们这些老师的光荣。虽然吧,这个成绩大多是靠你自身努力,学校其实没帮上什么。”
郁夏就坐在旁边,喝着白水听她班主任说,这或许是老师们最后一次的教诲,她听得相当认真,等班主任讲完了,她才认认真真回道:“周老师您别这样说,我这个成绩离不开老师们的帮助,再说高考考了第一名也就是有个不错的开始,以后还要继续努力。”
因为有老师们在,生产队上的庄稼汉就没见拼命劝酒,都怕酒后失德,他们还是想在自家孩子学校的老师面前留个好印象。
郁学农作为状元她爸,喝得比别人多了一些,看他说话都不大清楚,郁夏就和郁毛毛一起把人扶进屋躺着,他爸还说要去招呼客人,让郁夏给劝住了。
喝醉了能招呼个啥?老郁家还有这么多男丁,堂兄弟堂叔伯都在,咋就招呼不过来了?
再说,宾客们第一是想同郁夏本人聊聊,听她说说昨天领导来发奖说说考试的事。
郁夏正在一旁同人说话,只见这一整天都没啥存在感的大姐郁春走了过来,她脸色不大好,凑过来就小声说了一句:“咱舅来了,你过去看看。”
郁小弟虽然贪玩,却很听他二姐的话,忙不迭点头。倒是郁妈,看小闺女放假回来还忙进忙出,心里很不好受。在她看来,郁夏既聪明又勤快人还孝顺,脾气更是一等一的好,这么好的闺女就是没托生在富裕人家,生在这个家里真拖累她了。
也是自己没本事,要供她上学都不容易,郁妈咽下嘴里那口饭,露了个笑脸说:“笋壳妈有空去捡,闺女你歇着,没事就看看书。”
郁夏冲她妈笑了笑,见状,郁妈叹一口气,这孩子瞧着软和,实际主意挺大,她想明白就麻溜的上手半点不拖沓,等你来劝,事情已经做完了。
再一想,她干这么多活不还是心疼自己这个没用的妈!
郁妈腰不好,头年秋收之后疼了得有个把月。本来郁夏就勤快,那之后更不用说,像洗衣裳捡笋壳这种,搁乡下地头算轻巧的活,郁夏只要在家都包下来,就怕她妈总弯腰犯疼。
郁夏打小就会体贴人,就拿郁家阿奶来说,那骨子里是个重男轻女的,看儿媳妇接连两胎都生赔钱货她就气不顺,那会儿大春儿从来躲着她奶走,不敢往前凑,生怕挨骂,郁夏偏不,哪怕你挑明说老太太不喜欢她,让她远着点,她还是天天到跟前去转悠,郁夏生得白净,从来都笑眯眯的,说话也中听,没转悠多久就把老太太给收服了,哪怕嘴上不服软,心里总想着她。
后来因为几房陆续添丁,老屋住不下,他们兄弟就分开过,老爷子老太太跟着郁大伯,就这样,老太太还惦记她,年节发的压岁钱都比别人多几分,时不时抓一把花生瓜子,上回还给她扯了块花布。
郁妈以前怨气重,总觉得婆婆不好,又凶又恶,见识到小闺女如何收服她奶,才想明白这日子真是自己过出来的,哪怕是一家子,差距也能比天大。
想到这些,她忍不住看了大闺女一眼。
比起郁夏,郁春才让人操心。
郁春闷不吭声吃着,看她妈瞧过来,就皱了皱眉,接着插了句嘴说:“咱家还有不少干稻草,不也能生火?二妹你听妈的多看书,考名牌大学才是正经事,都什么时候了还瞎忙活。”
郁夏心说来到这儿才知道后世多美好,这年头穷人家要过日子真得精打细算,干稻草是能生火,可用它生了火拿啥来扎草席铺床?郁爸经常还要编几双草鞋,穿布鞋没法干活,城里倒是有胶鞋卖,可那是要钱要票的!
这些话说来不中听,郁夏就没多嘴,左右等她捡了干笋壳回来她姐就不会去动稻草。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郁爸已经添上第二碗饭,他端着粗瓷碗回来坐下,瞅郁春一眼,问:“二妹学习好我不担心她,大妹你复习得咋样?”
说起这个话题就难免让郁春想起上辈子,她当初拼老命读书,擦着线考上大学,村里都说郁家这个鸡窝里飞出两只金凤凰,郁爸平庸了半辈子难得有这么风光的时候,一高兴就在郁大伯家陪老爷子多喝了两杯,喝醉之后摔断了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