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咳嗽两声,掀起眼皮望向他,过了好半晌,才慢慢开口:“寒玦,朕的身子越发不济,有些事等不及,未与你知会便推了一把,你不会怨朕罢?”
卫凛神色平静:“臣是陛下手中的刀,刀无生死,更无怨言。”
良久,皇帝缓缓点了点头,示意他坐,“朕知道你忠心,今日你做得就很好,朕另有赏赐。”
这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了,卫凛淡淡道:“谢陛下。臣的本分而已。”
“不必与朕这般客气。”皇帝摆了摆手,沉声道:“朝会上虽埋下了个引子,但相国寺和吴中仁的案子还需暗查。”
卫凛应是,从怀中取出两张纸来,递上去,“臣今日正要禀告此事。大同那具尸首确是被人先杀后焚尸,依人证供述,是兴元坊东家以赌债为筹码,收买王世良,令其在尸体上动了手脚,伪作自焚假象,随后又在相国寺将王世良灭口。”
他顿了顿,继续道:“兴元坊东家,正是崔绍妻弟,杜徇。”
皇帝闻言一愣,良久,目光中露出赞许之意,“寒玦办事,果然让朕放心。”
他缓缓把玩着手中的白玉石球,碰出清脆的撞击声,“寻个不直白的由头,尽快缉拿杜徇,细细审问,好生问出背后之人,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是,臣明白。”
“如今只差一点,便可以解决这桩事了。”皇帝看着卫凛,声音里带着浅淡的欣慰,“这些时日你也辛苦,明日宫宴,带着阿音一道来松散松散。”
卫凛应下,向上一揖,告退时,正遇上皇后宫里的小内侍进来,请皇帝去坤宁宫中共用午膳。
皇帝轻笑起来,声音很是温煦:“好,朕知道了。刘冕,你去预备一个红泥小火炉,热上一壶梨花白来,阿芜最爱这个……”
卫凛退出武英殿,身后皇帝絮絮的家常话被隔在殿门内,听不甚清。
谁能想到,前一刻皇帝还在盘算着,要如何将皇后的母家连根拔起,现下又在温言关怀着皇后的喜好。
卫凛冷冷勾了下唇,走过宽绰的石桥,将要迈出熙和门,身侧忽然有一道苍老的声线讥笑道:“卫大人不愧是陛下宠臣,今日当真好生威风。”
听见那道声音,卫凛顿时僵住。
他缓缓转过身看去。
那人面容清癯,神色刚毅,正是他少时的先生,徐恕徐太傅。
崔缜也在。
见他转回身,崔缜暗暗拉了下徐太傅的衣袖,轻摇了摇头,低声劝道:“先生。”
“你莫拉我!难不成这世道,连句真话都不让人说了么?”徐太傅冷哼一声,苍老的双眼紧紧盯着卫凛,“卫大人莫要忘了,为人刀者,终究只能走上刀折刃卷这一条不归路。”
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成拳,骨节捏得泛白,须臾,又松开,卫凛轻轻牵了下唇角,似乎不甚在意的模样,“卫某多谢太傅提点。”
说完,他敛眸,不再多停留,径直往宫门外走去。
太和殿外的广场上日光耀目,青年的背影挺拔俊秀,袍袖间笼着一层淡金色的日光,却又无端端透出孤冷的意味。
徐恕看在眼中,有一瞬的恍惚。
不知为何,每每看到卫凛的眉眼,总能让他依稀想起自己那个最聪颖,最仁善的弟子。
他也姓卫,也该当是这般年纪。
不知那孩子若活了下来,会生得什么模样,想来,定然不会像卫凛这般心性狠绝,行事罗织构陷,不择手段。
那样纯良干净的孩子啊,十多年来,他再未曾遇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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