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玻璃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躺了一上午了,骨头都松了。”
“那就到卧室,裹上被子坐着。你穿这么单,发烧加重了怎么办?”这么一想,我觉不对,连忙把灶火关掉,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没那么烫了。”
他把我的手拉下来,看着我的眼睛,语气温柔,“好了,我已经好了。”
我想他一定是发烧烧糊涂了,才会这样对我说话。
但我又那么希望他是真的。
转眼大四,宿舍有两个同学考研,有两个同学签了电视台,只有我还没有着落。学工办的老师帮我写了推荐信,让我进了省台实习。我被分配到了要闻栏目组,跟着一个中年老师学习。老师很严肃,对工作也是一丝不苟。
以前都只是在课本上学习,第一次进入实战,各种不适应。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做新闻是这么累的事情,要求所有栏目组成员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一旦有采访任务,不出半个小时到达事故现场。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半夜接到电话了,我一看来电号码,电打一样起床,穿上外套就去采访。定然是收拾的声响有点大,宥然在对面的卧室睡的正香,被我吵醒。
我十分不好意思:“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
他打开了灯掣,倚在门边,问我:“大半夜的,你去哪?”
我说:“突然来了采访任务。”
他哦一声,“是哪儿出事了吗?”
我实话实说:“还不知道。”
“有车来接吗?”
我摇头,“说是现在去电视台。”
他转身就要去取外套:“我送你去。”
他的发烧刚好,我可不想他大半夜又着了凉,而且第二天他就要进组,我连忙拒绝:“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你继续休息吧。”
他点头:“好。”
原来是城北发生了车辆连环碰撞事故,一辆卡车横冲直撞,将数辆私家车装翻,伤亡惨重。栏目组赶到的时候,现场一片狼藉,马路上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哭声和哀嚎,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汽油味和焦糊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难闻而刺鼻。警察和医生来来往往,运送着伤者和亡者。
担架上的面孔有些勉强辨认,有些都已经血肉模糊,叫人不忍直视,只觉触目惊心。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地上的血汩汩流着,沾湿了我的鞋子和裤腿,明明夜晚风很清凉,可我还是满头汗。
我不晕血,却是被吓到了,我手脚开始不听使唤。
我想起了王强杀人的场面。
那样一把菜刀,从人的脖颈插下去,血液喷薄而出,溅了王强一身,也溅了我一脸,血流从我额头上淌下来,滴在地上。许多年之后,在梦里,我的视线依旧是凄红一片。
摄像师已经架好了摄像机,在对我招手:“小林,这边准备好了。你快点过来!”
我勉强走了几步,却晕得厉害,视线又变成了凄红凄红。
我陷入了巨大的懵然中,听不见了周围了声音,四肢无力,膝盖也发软。
我知道我不行了,但我不能晕在这里。
我死死地打直了双腿,但无济于事,眼前这一片血红在视线里越来越大,突然一双手扶住了我,“菀之。”
我感激地转头,却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也辨不出声音。
他就这么扶住了我,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脑袋,让我可以靠着他。
胸膛的温度通过衣服传递出来,暖的让人迷醉,他身上的气息也很干净好闻,清新的洗衣液的清香,这感觉很熟悉。
我张开眼,居然看见了张宥然。
我惊讶不已,他怎么会来?他什么时候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