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也许只是主帆上的一片缺损?视觉影像不足的情况下,人脑依靠猜想进行的自主补偿,有时候容易引申出心底的恐惧,总之你越是觉得什么可怕,就会越来越觉得那片阴影像什么。
他索性闭起眼睛,避开浓稠不散给人带来强烈窒息感的浓雾。如果有一双满怀敌意的眼睛从暗处注视你,有时候,他可以感受到。当然,这仍然是很主观的感受,很难说不是自我暗示形成的错觉。
不过话说回来,在这样混沌不清的世界里,闭上眼镜绝对有助于提高听觉。片刻后,他感受到了附近细小的声音,就在很近的地方,轻柔到如同晨曦下树木的缓慢吐息,如同腐烂的沼泽悄然释放出恶臭的气体。
一缕呛人的气味,将他拉回现实,睁开眼时,詹宁斯上校正平静地看着他,嘴里叼起了烟斗。
“什么情况?”曹有德问道。
“没什么,还是继续向前,大家小心些。”徐如林意识到,那些细微的声音只是燃烧烟丝发出的。
四只浆小心落到水里,轻轻搅动海水,小船悄然前行。
走出几十米,他再回过头,已经看不到船顶上,形似人型的东西,只能看到船帆边上的雾正在缓缓流动。
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扰动了几乎凝固的雾气。
“老徐,好像有东西跟着我们,在上面。”曹有德说道。
“我也听到了,呼呼的,跟个鬼似的。”冷寿成补充道。
“我们怎么办?”江草少尉问道,他头还在向后看,迟迟没有回过头来。如果要动手,随时可以把他弄死。
徐如林注意到曹有德向他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可以夺下枪来,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他从未考虑过在最坏情况下,需要和一个日本军曹同舟共济,即使最凶恶的恶鬼,也不至于比日本人更坏,不过现在确实还不是时候。
舢板缓慢驶过了旁边这艘硕大的古代船只,但是紧接着出现了第二艘,比之刚刚驶过的那艘更大,船体更倾斜,两艘船几乎首尾相接。没有人知道它搁浅在这里多久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片海域里停着的大船绝对不止看到的这两艘。
一根倒下的桅杆就横亘在海面上,上面挂着什么东西,正在轻微摇曳——海面上起风了。
果然四周的雾气开始缓缓流动,舢板上所有人都紧握着船桨或者手枪,警惕着下一刻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们在翻腾的雾海中继续前行,那根横在眼前的桅杆下摇摆的东西越发清晰,那是4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尸体上布满了巨大的缺损,从那些尚留在身体上的黄色布片和武装带看,死者就是刚才失踪的日军中的一员。他们不是被绳索绑在桅杆上,而是被某种粘糊糊的东西,给粘在那里。
徐如林试图止住舢板,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小船在微风的推动下,缓缓从这四具尸体下驶过,尸体上滴落的血水溅落到每一个从下方经过的人身上。
“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开枪,你的明白?”
徐如林再次加强语气,重复之前的话,而且明显是针对江草,他是这里唯一有武器的。
“明白,明白。”江草使劲点头,脸孔已经极度的变形。
海上飘荡起风一样缓慢、轻柔的歌声。歌声曼妙悠扬,竟然无法分辨来自何方,有多远。它显然具有某种使人思维麻痹无法自拔的力量,徐如林迟疑了20秒,才觉察到歌声其实不是自己脑海里的幻听,而确实来自于海面上的某个地方。
舢板上每一个人都知道考验来了,却无法分辨危险的方向。那不是一种人耳能够百分之百接收到的音域,似有似无,但是却可以绕过人耳,直接钻进大脑,让人的感官酥麻很难集中注意力。
他使劲摇动脑袋,想将这种让神志昏沉的声音驱赶出去,但是这种高频声音分明就在自己的脑海中央游荡,根本无法驱离。
“是海妖。”从不说话的詹宁斯上校大喊一声,惊醒了所有人“他们来了,就在海面上。”
他的中文竟然不错。
“不止一个。”徐如林补充道,他已经洞悉到,那些很难分辨的细微声音,除了迷惑这里每一个人,另一项功能是这些尚未现身的生物之间的联络信号。
所有人都盯着海面的时候,只有冷寿成一个人抬起了头,他看到一条浅浅的黑影,从空中一闪过,轻轻落到巨大古船最高的那根桅杆顶上,然后就这么站立不动,俯瞰着下方。
江草慌慌张张从腰里抽出信号枪,扳动击锤,他意识到大难临头,是立即返航的时候了。
“不。”徐如林大声喝止道,但是为时已晚,江草已经扣动扳机,一颗红色信号弹,呼啸着钻进浓稠的迷雾,飞向空中瞬间就不见了。对他来讲,这并不是枪弹,而只是信号,似乎并不违反徐如林定下的,不要开枪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