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趁魏内乱,后又东、西大战时,屡屡侵边,这怎么说也有点落井下石、趁人之危的意思。梁相机北进,大丞相高王也派高敖曹、侯景陈兵耀武,似乎是要与梁对峙到底,大举伐南。但双方心里都清楚,谁也不能在短时间内鲸吞对方。果然你来我往,一直纠缠不清,又没有结果,长久拖延下去,对谁都没有利处。
高澄心里已经大概明白梁帝萧衍遣使北来聘问是什么意思。
“何人为梁使?”高澄心里想明白了,也就有了闲心,饶有兴趣地问道。
“世子以为是谁?”崔季舒反问道。“世子想见的是谁?”崔季舒禁不住笑道。
高澄却不爱听他说这样的话,微微蹙了眉,觉得今日崔季舒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跟他说。
其实他自己浑然不觉,不是崔季舒变了,是他自己的心境变了。
“不会又是那个临贺郡王、大皇子吧?”高澄随口道。
“正是,老相识胜似新相知,彼此相熟,岂不是有话好说?”崔季舒笑道。
高澄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他盯着崔季舒。“萧正德与我并不相熟。”他隐约觉得萧正德和侯景倒好像很熟。
“他和世子相熟不相熟倒不要紧,他也曾是魏臣。”崔季舒一语点中要害。
高澄心里思忖着,这个时候梁使北来倒也真是好消息。此时与梁之间的关系真值得好好经营一番。
“恐怕郎主要失望了。”崔季舒不知死活地道。
高澄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萧正德只身前来,公主殿下可没有来,羊侃将军的女儿也没有来。”崔季舒居然一语道破了高澄的旧事。
高澄听他提到公主,竟然第一个想到刚才离开时元仲华酣睡的样子,心里绮念顿起,不知道她现在可醒了?又听到他再提羊侃的女儿,才猛然醒过来,崔季舒指的是溧阳公主和羊舜华。
他竟然敢在世子妃的内寝公然提他在外面的风流韵事,高澄大怒,又不得不压低声音喝道,“崔叔正,汝休要胡言。”
崔季舒从来没有见过世子这个样子。见贯了他我行我素,什么时候顾忌过别人?崔季舒真是不解了,却还不肯罢休,认真问道,“世子不是想废了世子妃立羊氏为嫡妃吗?现在岂不是好时机?”其实崔季舒心里还有话没说。如果抓住机会和南梁和亲,重立溧阳公主萧氏为嫡妃,得南梁辅助,可以一举缫灭宇文黑獭,岂不更好?
只是他知道,若是他真要把这样的计策说出口,世子就真的要震怒了。世子和萧氏早有夫妇之实他自然知道,可是世子从未想过要求娶萧氏,这他也知道。世子最不愿意自己被当成和亲的筹码,所以这样的主意他不敢出。可他没想到,世子还是发怒了。
“崔季舒!汝性命要还是不要?”高澄怒不可抑地站起身来。“若是再胡言乱语,提头来见。”说罢便不理崔季舒,径直走了出去。他是怕自己大大发作起来控制不住,说不定就会让世子妃元仲华知道。
崔季舒见世子是真的怒了,出门而去,他又惊又惧。恍然才明白,世子此时的心境,绝不会想废了世子妃。世子因为他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大怒,也许正是因为心里为此事担忧。
崔季舒的消息没错,南梁临贺郡王、南帝萧衍的大皇子萧正德正是这次出使魏国邺都的梁使。这次跟着萧正德来出使魏国的是梁将、都官尚书羊侃,还有光烈将军兰钦的儿子梁将兰京。
溧阳公主没有再次女扮男装而来。羊舜华自然也没有来。有意思的是,萧正德和羊侃都曾经做过魏臣。不知道梁帝萧衍为何会派这两个人出使。究竟是想借着他们特殊的经历以表达对魏国的亲近?还是想以他们特殊的心态对魏国加以警告?
梁国出使,晋阳霸府的高王自然会得到消息。但是高欢并没有来邺城,甚至悄无声息,没有任何的动作,没发表任何言论,完全没有任何的态度。邺城的皇帝元善见和大将军高澄对待梁使的态度倒是隆礼周备。
正式的谒见特意设在太极殿,这绝不是一般的聘问。太极殿是魏国举行重大典仪和大朝会的殿宇。太极殿是魏宫中最闳阔雄浑、庄重肃穆的大殿。萧正德、羊侃都明白,魏国一是显示威仪,一是表示重视。
出使如宾至,嘉礼既备,太极殿如同大朝。既便魏天子不以外臣为臣,但萧正德和羊侃却要以臣子之身觐见魏帝。两个人都是心情复杂,在导引之中一步一步走上通向太极殿殿门的长长的石阶。那种威严的气势更让两个人心里各有滋味。
南朝承平日久,早失了忧患意识。原本以为北朝分裂为东、西必定国力大弱,庙堂人心不安,但是此刻他们却一点也没有感受到东魏庙堂上有任何的颓废之气。反倒隐隐有一种藐视天下、寰顾宇内的霸气。这不能不让萧正德和羊侃心惊。
进了太极殿,殿内更是金碧辉煌,魏国文武百官朝服整齐,以官阶定站位,班序分明。高高御座上的魏天子,下面站立的魏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南使身上。不管对于皇帝来说,还是对于百官来说,临贺郡王萧正德都不是陌生人。羊侃则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更容易引人注目。
羊侃是个中年男子,满面虬髯,形貌甚是严峻,一双眼睛既大又目光炯炯,颇有震慑之力。上了魏国庙堂,毫无瑟缩惧色,跟在萧正德身后行外臣稽首拜礼。听到魏帝命平身抬头,萧正德心中惴惴,羊侃坦然大度。
萧正德一眼看到御座上的魏帝元善见,而更惹眼的是御座边设座而坐的大将军高澄。这两个人他都认识,上一次出使魏国来邺城的时候他已经深知这位大将军的厉害。
羊侃则是第一次见魏帝。没想到元善见这么年轻,看上去文质彬彬,既便端坐在御座上也不像是个威仪棣棣的天子,更像高门大姓中的公子。更惹眼的是皇帝旁边的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