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府的命令已传到,果然还是令豫州刺史暂守河阴,令陈元康择日送大将军高澄灵柩回邺城。这些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金墉城宇文泰耳中。知道东魏军已经无心于战事,人心涣散,宇文泰终于对各督将下了命令,准备一击即胜。这样的事绝没有第二次的机会。
对于东魏军来说,目前最好的结果就是保住河阴城,守住河桥,坚守虎牢,通路要塞不失已经是最好的形势,更无攻城掠塞之心。东魏军人心思退,无勇气再战,这是西魏军此刻更进一步的有利条件。
夜色漆黑一片。河阴县衙中巨大的棺椁安静地停放在堂上。牌位上写着“魏故渤海王世子、京畿大都督、吏部尚书、大将军高(讳)澄之灵位”。素烛星火摇摇,这一点亮光起不了照亮的作用,更显得整个灵堂中神秘幽深。
陈元康全套斩衰,正在棺椁前面地上的火盆中焚烧着什么,看起来甚是一本正经以假为真的样子。随后他站起身在黑暗中扫视了一遍灵堂中各种安置,又在院子里逡巡来去,最后才往后面宅院里去了。
此时高澄箭伤已经愈合了许多。虽然连日失眠,但是其它高烧、咳嗽的毛病基本已无碍。年少体健,果然如同太医所说,恢复起来很快。这些日子虽说费神,但并不费力,身体也强健了不少。
等到陈元康来的时候,高澄已经是神采奕奕的样子。
陈元康一进来就迫不急待地拿掉了头上的斩衰冠。
“长猷兄,可有异常处?”高澄也立刻问道。
“世子放心,都安排妥帖了。”陈元康仔细在黑暗里瞧着高澄。怕引人注目,这屋子里没有点灯。但陈元康眼睛已适应了黑暗,借着外面将圆如玉盘的月亮的清晖也能看得清楚。
高澄没说话,显然是不太放心。
“世子是不放心侯景?”陈元康问道。
高澄还是没说话,但是在黑暗里抬起头来向屋子外面看去,这些日子高澄总没出这屋子,外面的情况一点没有亲眼看到,全凭陈元康往来奔走回禀。
“长猷兄,侯景的心思深不可测。但谅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生外心。”高澄心头笃定地道。
“世子说的不错,侯景其心七窍,难道看不出来宇文黑獭是什么人?他岂能冒那么大的险背弃高王和世子?何况此战若能大胜,他还有大功。”陈元康也有他的道理。
两个人达成共识,心里都轻快了一些。然后又都沉默下来,这是破釜沉舟的一役,胜负结果至关重要。两个人都在心里反复思量着河阴城中的兵力部署。细算起来,两魏之间的兵力多寡差距不大,这是一场实足的心理战,而东魏得胜的先机就在于出其不意。只要能引得西魏军上钩,倾巢而出,涌入河阴,那么就胜券在握了。
“宇文黑獭座下督将已经有不少人,都深得他信任。有从前一起在贺拔岳处的同袍,也有后来的关陇新贵,侯景这时候才去投奔宇文黑獭岂能后来居上?”黑暗中还是高澄先开了口为陈元康解心结。“就算宇文黑獭和侯景互相往来其实也没有什么意外之处,不过是各自在对方处谋求后路而已,也都未必用得上。既然未必用得上,也不用着太全心全意做到实处。侯景和宇文黑獭都不是愚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哪儿有人为了谋求后路而断了根本的?侯景必不会自损其根。他忌讳的不过是我,但是高王和宇文黑獭哪个会看重他,他心里明白。”
“世子说的是。”陈元康听他说的透彻,放下心来。
“此战若胜,在高王处侯景有大功。而此战若败,侯景在宇文黑獭处也不过是顺水的人情,不值得宇文黑獭为此对他青眼,侯景心里也很清楚。”高澄把握实足。
抬头看一眼外面,天色渐渐发亮,便吩咐道,“你去吧,多加留意,把握好时机。”
陈元康应着去了。其实他不知道,这一次高澄说的几乎一点没错,完全猜中侯景心思。可是唯独有一点,高澄自己和陈元康都没想到。侯景在尽心竭力备战的时候,不止对高澄恨之入骨,甚至对陈元康也恨不得立刻手刃头颅。
分不清此刻究竟是白昼还是黑夜,天空灰蒙蒙的没有一点生气。金墉城中西魏军集结待发,气氛在紧张中有些沉重。除了督将李弼奉皇帝元宝炬暂时留守金墉城,西魏军差不多就要把自己所有的实力都押在这突袭河阴城的一战上了。
大战一触即发,就在西魏大丞相宇文泰要一声令下,众督将按指令行事的时候,他心头忽然有一丝莫名的不安闪过。看到宇文泰扬起的鞭子又轻轻放了下来,督将们心里都困惑了。从来没见过丞相这么犹豫不决,临阵生退念这对军心来说是很大的不安定因素。
赵贵、于谨、李穆、李虎个个盔明甲亮就等令下,这时谁都不敢妄言地瞧着宇文泰。
宇文泰忽然转身,用鞭子指了指金墉城唤道,“骠骑将军李虎!”
李虎立刻纵马上前大声应答,不知道丞相是何意,等其下令。
宇文泰似乎稍有一丝犹豫,又想了想才吩咐道,“金墉城中只有景和将军一人护卫圣驾,文彬汝也留在城中看守粮草,以防万一。”
景和是指李弼,李弼在此次东征中的重要职责就是护卫皇帝元宝炬。文彬就是李虎,留守金墉看守粮草这是之前没有的议题。谁都不知道大丞相为什么忽然临阵又有了这样的决定。李虎只得领命。这个时候不是讨论、争议这样细节的时候,机不可失,再要耽误,错过了时机也就失了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