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忍不住抬起手来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忽然看到她枕边那一段半截的玉笛,倒有些意外。没想到她还留着这个。他拈起玉笛看了看,总觉得残破而不入眼,便站起身将它重新放到了远些的几案上,也免得它尖锐的碴口处扎到元仲华。
她的皮肤清透得像是透明的一样。他专注出神地瞧她,元仲华忽然慢慢睁开了眼睛,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两个人四目相对。
元仲华没有任何反映地看着坐在床榻边俯身低头看着她的高澄。他好像完全变回了从前那个高子惠,变回了从前的夫君。但又让她说不上来哪儿还是有点不同。
杂乱的髭须不见了,但是唇上、颌下还有青色的痕迹,男子气扑面而来。元仲华以前没留意过这个,她忍不住略有好奇地伸手过来,轻轻抚了抚他唇上,抚到那青色的地方刺了她的手指。他一动不动地任凭她抚摸,只是温柔地看着她。
元仲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慢慢地坐起身来,高澄一边扶她起来,一边自己也直起身子,两个人面面相对。
高澄微微侧过头,向着元仲华低下头来。
元仲华却躲过他,伸手去解他衣裳的系带。高澄觉得热血上涌,他没想到她会这样做,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忍着,也是享受,她从来没有如此对他。顺从地等着元仲华将他身上的那件散花绫中衣笨手笨脚地扯下来,他的上身便完全赤祼地暴露在她面前了。
绿眸子饶有兴味地盯着元仲华,看她还想如何。
元仲华根本没看一眼高澄,目光在他身上搜寻,他肩头的伤口没有再包扎,在他披散的发丝之间半隐半显,反倒更狰狞,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目光。她起身跪坐,身子倾过来,轻轻用手拨开他的发丝,仔细瞧。她从来没见过这样斑驳丑陋的伤口。颜色有青有红有紫,伤口处的肌肤有凹陷,有突起,就是不平滑不细腻。伤口的范围还很大,在元仲华眼里看起来特别触目惊心。
这样的伤口在她夫君身上,元仲华觉得心头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把。他究竟经历了什么?这样的伤是怎么到他身上的?她难以想象,也不敢想象。
高澄这才明白,原来她是在找他的箭伤处。这些她都知道了吗?她这么仔细看他的伤口让他心里很别扭,他是很看重容颜的人,自然不希望自己身上留下这样的瑕疵。
“殿下看这个做什么?”他不想吓到她,也想引开她的注意力,不想她专注在伤口上。他心头刚才的热情已经消散了一半。
“夫君生我的气了吗?”元仲华看出来他不高兴了,惴惴问道,像是怕受惩罚的孩子。
高澄看她不安的样子反倒心软了,勉强笑道,“殿下不该看这个。”他不想他丑陋至极的样子落入她眼中,这让他不自在,甚至有无地自容之感。
“阿惠,”元仲华忽然轻轻唤了一声。
他扬起眸子看她,她面颊绯红,然后俯下身来,用手扶着他肩头,低头轻轻地用双唇在他伤口处吻了吻,又迅速地抬起头来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投入他怀中。
高澄瞬间觉得心里一片空白,耳中好似轰鸣作响。她的双唇那么温润、柔软,怎么会让他觉得疼,觉得承受不住?
他不用再等,也不用再忍,没有人能阻拦他。他拢着元仲华的肩背将她放在榻上,然后俯下身来,终于将她压在了自己身子下面。做这一切的时候他无比怜惜。“殿下”,轻声呼唤她。在河阴城中,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只靠着茴香剂止痛的那几个时辰,如果不是因为心里一直想着她在邺城等他,他怎么能忍得下来那种锥心之痛?
“数月以来,下官心里无时无刻不思念殿下。”高澄的声音轻柔极了。
“阿惠……”元仲华顽皮地微笑,“我也是。”她搂紧他的脖子,努力探上来,主动吻上他的面颊。
风住雨歇,邺城的春日真正来临了。河桥之战对于东魏来说虽然并没有太大开拓性的进展,但是毕竟拿回了此前所失,牢牢占踞了有利的战略地势。而掌国的大将军高澄也因此而立威,成了庙堂上真正的主宰者。只是因为司空高敖曹之死带来了莫大的损失和无穷的后患。
西魏经此一败,回兵长安,掌国者丞相宇文泰在痛定思痛之际重新来过,励精图治,富国强民,从数年天灾中恢复过来的西魏也一步一步成就基业。而这时不管是对于东魏来说,还是对于西魏来说,在自身强大的同时寻求外援、缓和外部关系都成了最为至关重要的事。
东柏堂内,木兰坊庭院里又到了生机勃勃、桃杏争相斗艳的时候。奴婢缇女看着元玉仪漫步花间,觉得娘子美得恍若仙子一般。尤其是那份不急不躁的温润气蕴,是别人学都学不来的。
缇女知道娘子一直盼着大将军来。可是她怎么都看不透,明明今日知道大将军来东柏堂了,娘子怎么还能这么沉得住气,就好像根本不知道这消息似的。缇女正东想西想的时候,忽然视线里闪过人影。抬头一看,大将军高澄已经走进来了。
缇女赶紧急趋上前迎上来,又低声唤道,“娘子……”这是在提醒元玉仪。
元玉仪听到缇女的声音,这才把注意力从刚刚盛开的梨花上移开。恰好让高澄看到梨花胜雪的树下穿着白色纻麻衣裳的女郎转身望来,刹那间觉得如柳身姿婀娜美妙到了极致。
元玉仪也看到高澄容光焕发、衣饰华丽地走来,夺人目光,又让人不敢直视。心里顿时觉得他的姿仪之美已经到了如花盛放的最全盛时,又是在隐而不发的霸气和贵气暗中衬托之下,真是让人无法不印象深刻。
高澄已经走过来,元玉仪也迎上去施礼。高澄唇边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伸手把她扶起来,也不避讳缇女,低头看着她问道,“想我了吗?”他并没有放开她,用手抚着她的肩臂,感受那种柔腻的感觉。
元玉仪看了高澄一眼,红了脸,垂眸低语,“狸奴无日不思念公子。”
高澄把她牵进怀里,觉得她身上都是淡淡的梨花香甜味道,也难为她如此能耐得住寂寞一直等他,这让他心里有一种很惬意的感觉。
“知道公子惦记狸奴,又忙碌,狸奴愿意在这儿等公子。”不说他无心,反说他惦记,表现得如此心甘情愿,让高澄心里好感倍增。
元玉仪知道,若是她不这样半明半暗地告诉他,她一直在等他,他也绝不会有心思注意到。
“冷落你了。”高澄极其怜爱地低头吻了吻她。“这些日子太忙。即日又要去建康,若不是来看看你,只怕又要数月不见了。”高澄有意无意地随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