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听月娥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也突然沉默了。他仔细看着她,她面颊上还有泪痕,如果他不能保护她,她还可依靠谁?他情不自禁搂紧了她,慢慢低下头来。他不是丞相,他只是黑獭。
长安魏宫中,昭阳殿内所有的人都惊讶得快要合不拢嘴了。
皇帝元宝炬其实躺在上榻上并没有睡着,就是觉得头晕身重,鼻不透气,因此静养。所以外面庭院里的吵闹声他已经隐约听到了。心里觉得诧异,就是小宦官、宫婢们淘气也不敢在这儿绊嘴吵架,能在昭阳殿听用的必然都是懂规矩的。
元宝炬性格宽厚,听到了也没当回事,以为是什么小事一会儿就过去了。躺了一会儿才发现,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不太对劲。反倒是寝殿里安静得像是没人一样。
他是经历过宫变的人,顿时心头一紧,慢慢从床榻上起身来。但想一想,大丞相宇文泰并不在长安,究竟会是什么人在宫里这么不守规矩?
宦官们看到皇帝自己掀开床帐下榻来了,这才发现自己看热闹都失神了,赶紧过来服侍。
元宝炬问外面什么事吵闹,宦官们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外面传来殿门被大力撞开的声音。皇帝蹙眉不语,宦官们面面相觑。接着又听到有人放肆地大声喝问,“主上呢?”
元宝炬听起来是个陌生的女子声音,他心里更愕然了。是哪个嫔妃敢这么大胆子擅闯他的寝殿?或是内、外命妇?那就更不可能了。连长公主元玉英都从来不敢在圣驾前无礼,别人就更不够资格。
重重的脚步声迅速地由远及近,还没等皇帝和宦官们明白过来,突然见面前的纱帐被掀起来,一个人行色匆匆地闯进来。等到一个红色的影子在元宝炬面前站定了,他仔细一看才认出来,是柔然公主落英。
自从那天被迫亲自把柔然公主迎进宫来,安置在含冰殿,元宝炬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快忘了,更别提她的声音。落英讲鲜卑语的时候居多,很少肯说汉语,所以元宝炬对于她说汉语的声音当然更是没有映像。
落英毫无疑问是容色艳丽,又穿着这么鲜艳的红色袍子,在这显得有点阴暗的寝殿里确实是太过于扎眼了,一下子就刺痛了元宝炬的感官,蓦地想起来月娥从来没有过这么绝艳的装扮。
落英原本是怒气冲冲,但当元宝炬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一下子就语塞了。她也只见过元宝炬一次,要不是因为知道这是皇帝寝殿,落英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落英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皇帝,元宝炬刚从床榻上下来,只穿着白色中衣,没穿外袍,赤足趿履。头上自然也没戴冠,发髻有些凌乱,只系着丝带,连簪子都没有。
两个人各自惊愕地对视着。旁边皇帝的宦官、公主身边跟来的奴婢都怔在那儿惊讶地目瞪口呆。
还是元宝炬先醒过来,看落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立刻就窘了,转头吩咐,“孤的袍子呢?”
宦官们这才醒过来,七手八脚地赶紧服侍着皇帝穿好袍子。
落英仍是不知避讳地看着这个场面,亲眼看着元宝炬穿上袍子。落英没觉得不适,倒是元宝炬心里非常别扭。
跟进来的桃蕊在后面暗中扯了扯落英的裙子,落英这才明白过来,给元宝炬行了君臣大礼。
元宝炬这时也恢复如常了,按捺着心里的不快,有意放平静了问道,“这么热的天,公主满面怒容匆匆而来,想必是宫里不懂事的奴婢们怠慢了公主?”
落英站起身来用鲜卑语回道,“怠慢我不要紧,怠慢了柔然岂不是给两国结盟出难题?”
听她说鲜卑语元宝炬就头痛。但是落英的话明明白白都落入了他耳中。元宝炬心里一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惹得落英大怒,居然把问题定性在了影响结盟这个高度。
他看着落英,她也不甘示弱地看着他。
“是谁怠慢了公主?公主但说无妨,孤来给公主解开这个难题。”元宝炬终于又让了一步,安抚落英,他也说了鲜卑语。
“就是陛下。”落英依然不知收敛。
元宝炬一听之下更是不解,这些日子他连见都没见过她,甚至不曾对人提起她,把她敬奉在含冰殿里,究竟是哪里怠慢了她?
看元宝炬沉吟不语,落英更以为是自己得了理,是元宝炬理亏,所以才无话可说,索性又逼问道,“陛下为什么让大丞相去探望废后乙弗氏?!”
这话彻底击中了元宝炬的神经,他眉棱微跳盯着落英,胸中怒火立刻就蹿了起来。他私下里对宇文泰的请托她怎么会知道?他相信绝不会是宇文泰泄露的,宇文泰根本没有这个理由。他和月娥,还有宇文泰三个人之间的一笔糊涂账,宇文泰自己也身在其中,何必授人以柄。何况宇文泰费了多少心血让大魏和柔然结盟。
柔然公主还没有被立为大魏的皇后就已经在内宫中这么得势,真是让他心冷。
幸好她说的是鲜卑语,没几个人能听懂。元宝炬努力压住了怒火,扫了一眼身边的宦官和落英身后的奴婢,命他们先退出去。
一刹时这内寝之中就只剩下元宝炬和落英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