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暗窥高澄一眼,赶紧侧过头去。
元仲华倒是抬头仔细看了看她对面坐着的高洋,是在看他的伤痕。果然很显眼,看样子伤得是有点重。虽也知道高王和高澄、高洋父子、兄弟之间动手是常有的事,但总觉得如今兄弟年纪老成,身份又位高权重,再这样互殴,导致伤痕这么明显就真的不怎么说得过去了。
偏巧这时高澄突然侧头来看元仲华,见她正盯着高洋面颊上细看,顿时心里怒火冲天起来。
娄妃淡淡道,“这也没什么,兄弟之情正是如此,若要是阿惠看着侯尼于和外人一样,为了他也不嗔不怒不动手,倒不像是亲兄弟了。阿惠长侯尼于几岁,又是步步带着他,倒像是父子。”
这话说起来是这个道理,但不管怎么说这么公然偏心至此也真是匪夷所思。高澄心里明白母亲是为他立威。尤其在此时,这样的话说出来是别有深意。
“阿母放心,儿子心里都有明白,一切有分寸,必然不让阿母失望。”高澄回了一句,也别有深意。
如果娄妃退居妾室之位,唯一的依靠就只有长子高澄。只要高澄成了高氏之主,娄妃必有安享尊荣的一天。
不知道这对母子这不闲不淡的两句话谁听明白了,但母子二人之间已是心照不宣。
娄妃看了高澄一眼,也就是淡淡一瞥,风清云淡般扫过并不停留,随后目光停在了高澄另一侧坐着的元仲华身上。
“世子妃吉期将至,可都准备妥当了?”娄妃目光定在元仲华身上。
娄妃以前其实很少用“世子妃”来称呼元仲华。
元仲华心里正在想高澄刚才突然看她那一眼,突然听到娄妃问她话,猛然一惊,抬起头来看着娄妃,脱口便呼道,“王妃……”
她是从来没用“王妃”来称呼过娄妃。她也算是从小在娄妃身边长大的,随着高澄一起叫“阿母”。娄妃待她把握得分寸得当,自然不能像对自己女儿一样,但也不至于生疏,所以这称呼在元仲华突然出口时让所有人心里都诧异。
高澄这时倒压得住,看了元仲华一眼没说话。
月光倒是不必顾忌的,她是纯属心里觉得奇怪。
高洋似乎老实木讷的样子,只要不关己事,一概不抬头理会。
高远君笑道,“长嫂是不是累了?大兄这些日子忙碌,没照顾好长嫂。”说着看了母亲娄妃一眼。
娄妃拾起几上的银碗喝了几口牛骨奶汤,她心里记得这是儿子最喜欢喝的。
恰是高澄也没说话,几乎同时也是同一动作,默默饮汤。只是觉得格外没有滋味。
屋子安静下来,沉闷的气氛让人心头压抑。
高远君这样突然在心里想,怎么父亲高欢恰好在这个时候病了呢?并且还特意命郑姬侍疾留在身边。
娄妃放下碗,抬起头来平静扫视一眼所有人,目光极为从容冷静。她自从与夫君高欢起于怀朔,至今数十年,经历无数事,早就把临大事波澜不惊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切勿拿兄嫂的事戏谑。汝大兄如今已在庙堂辅政,高氏权柄也尽归于他,连汝父与我都要听命于他,何况是尔弟妹。”娄妃一边说一边看看高远君,又看看高洋。“大将军权衡多方利弊,决机邦国之间,他若有决断,吾等必遵从。既然是高氏一脉,就不该只以己身为先,高氏存亡有道,鸿毛之身不依附大势岂不是迟早灰飞烟灭?若是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可见便是不知分寸了。”
娄妃的话说的明明白白,没有一个人心里在不清楚的。这话是说告诫高洋、高远君、元仲华和月光的,也是表明自己心迹的。
娄妃这么淡定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她是高欢元配,少时夫妻不是别人说代替就能代替的,何况娄妃在高氏旧臣中很得人心。娄妃子女众多,若是将来嫡长子高澄稳稳接位,掌高氏权柄,余者也都能辅助兄长,高氏权势日盛,娄妃何愁没有翻身的一日。
这时是形势所迫,娄妃目光长远,宁愿受一时的委屈顾全大局放眼将来。这份心境就是元仲华、月光都望尘莫及的。元仲华之痴痴,月光之昏昏,哪一个能有娄妃这么心思精明,满腹思虑?
原来高澄还想着怎么说服母亲,这时只能自觉惭愧。心里也渐次沉重。母亲虽未要求他什么,他倒更觉得重负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