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突佳笑够了,又哄着高澄低语道,“小郎君息怒,弟还多有仰仗小郎君之处。小郎君万不可弃我于不顾。”
“尔那妹妹究竟在何处?”高澄实在没耐心了,一双绿眸子瞪着秃突佳问道。他心里觉得这个柔然公主真是个麻烦。
他距离秃突佳如此之近,秃突佳被他盯得一寒,立刻又伏在他耳边低语道,“妹妹贪玩,弃车而骑马,想必也跑不远,小郎君不必担心,必定很快便来。”
高澄突然一笑,睨着秃突佳低语道,“汝妹妹不来,我便送你入宫去给主上当舞姬,一辈子留在邺城别想回去。”
他这突然一笑又看秃突佳心里一荡,暗想怪不得人人都说大将军容色倾国,这一颦一笑就已经让人心旌动摇了。知道高澄这是开玩笑,也顺口笑道,“如此甚好,弟本来就想留在邺城。”
高澄刚想再说什么,秃突佳已经指着远处道,“这不就来了吗?”
高澄心里已经是期盼极了,听他这么一说立刻被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向着秃突佳指的方向去了。他急于赶紧回去脱卸责任。
郑大车眼力很好,已经看到一队柔然人、个个皆是女子,皆能矫健娴熟地骑着马到了近前。最前面的女郎在任何人看到她的一瞬间就能抓住他的所有注意力。秃突佳略有得意地看了一眼他身边的高澄,这得意是因为他知道,高澄必然会后悔。
月光是第一次来邺城。
自从在长安亲眼目睹了孝武帝元修之死,她便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她的父亲朔方郡公阿那瑰让她嫁到长安去做皇后的计划。因此才让她的阿姊落英取而代之。而她并不知道,他的父亲阿那瑰和兄长秃突佳对于那件婚事后来并不满意。后悔没有逼着宇文泰休妻,而庆幸的是他们最爱的女儿、最喜欢的妹妹没有嫁给那个傀儡皇帝元宝炬。
月光始终记得孝武帝元修死前对她说的话:回去找个一心人,不要回长安,也不要嫁入帝王家。
她并不知道的是,为了她的婚事,她的父亲阿那瑰和兄长秃突佳费尽了心思。阿那瑰对这个高王是满意的,想必正是因为高欢心思精明,所以才更会看在柔然势力强大上对他的女儿一心。而且,他不相信世上会有人不肯对他的女儿一心。他相信,只要高王看到他的女儿,只要他们在一起,他一定会真心喜欢她、宠爱她。
阿那瑰的第二重保证就是,让他的儿子、月光的兄长秃突佳住在高王府,日夜监督高王,不许他去宠幸别的女人,要尽快让他的女儿为高王生育子嗣。他决不能让月光落个孤苦凄凉。
柔然公主月光,头发结多辫,披散肩头,被风吹得飘拂飞舞。她穿着玄色衣袍,足下着靴。发间无首饰,身上无装饰,不修不饰已经让人觉得艳绝尘寰。但见她神色冰冷、倨傲,毫无妩媚谦和之态,在郑大车眼里一看就是没有女子的柔美之态,她悬着心又放了回去。
高洋扫了一眼便不干己事地走到一边去了。在他眼中,美貌女郎见得太多了,最不喜欢的就是那种倨傲、冰冷的。
崔季舒看了一眼高澄,不知道他心里悔不悔。
谁都没留意到,月光身上背着弓。而这时她已经将弓摘下端在手中,随手抽了支羽箭。马上月光稳稳坐在鞍上,竟还能张弓搭箭地瞄准。这让人人都心头大惊,不知道这个野蛮又任性的柔然公主要玩什么游戏。
陈元康一瞬间心都乱了,可这样的场面,这样的人,他怕失了分寸,给大将军惹出麻烦。
高澄看月光在瞄准,倒饶有兴趣地盯着她,觉得这女郎甚是有意思。但想必她也不敢玩得太过分,所以他也懒得大惊小怪。
月光突然松手一箭。
然而,那支箭居然是向着高澄疾飞而去的。
一瞬间高澄也心头一乱。一念之间心头杂乱丛生。他可以躲开,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居然一动不动,并没有躲。他这一世没有这么孤注一掷地赌过。
羽箭呼啸而过,正中高澄头上的三梁进贤冠。这是月光心里设定的路线。如果高澄不躲,羽箭绝不会伤到他。如果他躲了,正因为他动了,乱了,有可能羽箭会伤到他。可能会只伤皮肉,也可能会丢性命。
月光心头震动了,初次见面,他竟然这么信任她,竟然和她这么有默契。
月光心头满不是滋味。
她纵马而来,一眼便看到一男子如鹤立鸡群。那个青年男子虽也一样穿着让她分辨不明白的大魏官服,但却比别人格外不同。仪态万方是她生平仅见,绝无第二,就是她在长安见过的天子也比不了。
这一次,看热闹的人是郑大车,还有崔季舒。
眼看着高澄头上梁冠脱落掉在地上。发髻上的簪子也掉了,头发都散了。一瞬间乌发一瀑而落全都披散在肩头。不但没有狼狈之态,反倒别有一种韵致,美到极处。
秃突佳却吓得变了颜色。他知道有时候可以跟高澄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绝不能过分。
“大将军息怒,妹妹没分寸,不懂事,请大将军恕她年幼。”秃突佳已经作揖赔罪。
这时月光也下了马,走到近前。
“月光!”秃突佳大喝一声。
这一声大喝把近前的高澄和远处的高洋都惊到了,一起盯着秃突佳。虽然谁都没问,但都听出来了,是这位柔然公主的名字叫月光。高澄心里觉得有趣,高洋却觉得别扭。
月光还是那副冰冷倨傲之态,走到秃突佳面前。
“尔还不快向大将军请罪!”秃突佳怒道。
月光面无惧色,一点不遮掩地直视高澄。这男子头发披散的样子美如倾国倾城的女子,可他身上的霸气却不是女子有的。
高澄也不说话盯着她。
“兄长错了,大将军不是高王长子吗?我是大将军嫡母,岂有母亲向儿子赔罪的?”月光振振有辞,让所有人都讶然了。她这一堂皇之论又让人不敢苟同。人人都怕高澄忽然发起怒来,惴惴不安地看着高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