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遥接海波平,夜集灵山讲内经。
客到却惭无供设,特将人液醉先生。
一日,彩谓其母曰:“昨有蓬莱使者,约儿于今夜二更同到海东一往,至第三日午夜始归。愿母早晚看护,每夕必须燃灯至晓,勿使猫鼠惊扰儿体。更有一事,明日午后,有云间丁七郎者,必来谒见阿父,愿为留住,以俟儿归。”
朱氏莫测其意,但唯唯而已。是夜更余,彩即上床,以被覆面而卧,既而沉沉睡去,四肢俱冷,唯胸腹微有温气。
次日傍晚,果闻有客,称自松江来访,朱氏急问:“是丁七官否?”童曰:“非也,只有一张秀才耳。”
既而客去,朱氏出问翁曰:“适来何客也?”彬吾曰:“乃表兄丁仲可之子,自幼继与松江张翁为嗣,今以入泮,暂归一望耳。”
朱氏即以彩言为嘱,彬吾曰:“我约以明日设款相邀,俟来赴酌,当即留住也。”
及至第三日夜分,彩果徐徐苏醒,披衣起坐。朱氏问以所之之处,彩曰:“儿于前日卯时即至海东,谒见玉城仙史,展礼方毕,遂有九天诸母、青城、圆峤各洞真人,靡不驾云跨鹤而至,互相讲晰太上神咒、玉虚清净道德真经。及讲论既讫,仙乐竞宣,弹云璈而击玉磬;天厨荐馔,斟琼液而进玄芝。既经信宿,儿即辞谢而出,归憩于灵鹫峰巅。邂逅玉女,赠儿以火梨二枚,儿啖其一,置一于袖。”
计其所往,凡三昼夜,而停留在彼,已有两日两夕,其间往返不过一昼夜间耳,乃行三万六千七百余里,虽御风奔骏,无以比其疾也。
即于袖中取梨,以奉朱氏。朱氏以为仙果,呼起彬吾,将欲分而食之。岂知梨才入口,味极苦涩,更有一种秽恶之气,不觉呕吐狼藉。彩乃叹曰:“此梨食之,后天不老,乃以甘香鲜脆之味,忽尔变为苦恶,岂非仙不易几乎!”
因问丁生已至,可曾留住否,彬吾曰:“彼欲去甚亟,特以汝嘱,勉强馆留于后园,未知儿意何若?”
彩曰:“儿与此生宿缘未绝,应为夫妇。明日且以兄妹之礼出与见后,父可从容婉导其情,谅彼继父已殂,必肯入赘。况以青青子衿,亦足为门楣增重矣。”
彬吾欣然笑曰:“我亦绝爱丁郎才貌兼美,若得为婿,我所愿也。”
即于次早日出见丁生曰:“弱息与侄乃嫡表兄妹,容当唤出相见。”丁生含笑而起,未及措辞,而罗裙袅袅,玉佩珊珊,彩已明妆丽服而出。但觉回眸转盼,光彩射人,丁生暗暗惊异:谁意吾妹有此绝色,岂非仙姝下谪耶!既而从容向翁曰:“小侄年逾弱冠,室乏齐眉。虽获游庠,家无担石。况自禾郡至松,仅仅带水之隔,即觉于老叔处音问时疏,今于临别之际,不无浩叹耳。”
彬吾曰:“张翁既已去世,吾侄理合归宗。若未聘妻,我以彩儿字汝,意下如何?”
丁生慌忙离席而拜曰:“既蒙恩眷,敢不拜从。”是夜彩赋绝句二章遣鬟持赠丁生曰:
三生一笑旧姻盟,石畔桃花月下笙。
惆怅沧桑经几变,于今才了昔年情。
其二
银汉昭回月在天,香风吹散碧纱烟。
玉京何必崎岖觅,咫尺云屏证宿缘。
丁生即裁一律,托鬟回报云:
蕊珠宫里玉婵娟,谪下人间岂偶然。
秋浦芙蓉初映水,晓栏芍药乍凝烟。
避风已把瑶台筑,伴月时将柏子燃。
见说姻盟原宿世,惭非萧史荷君怜。
有丁仲文者,生之族叔也,即日倩仲为媒,择期纳币。及成姻三日,彩谓丁生曰:“今夕偶有二三女伴,远来相候,茗果之物,烦子预备。”丁生曰:“当具酒肴,岂持茗果已乎!”彩笑曰:“非子所知,彼乃不食烟火者也。”
既而更阑月上,则有美婢数十,各持锦衾绣褥、玉壶金炉、茗盏纱灯,连袂杂沓而至,顷刻间,铺满一室。但见绮锦宝玩,金碧相映,光彩陆离。须臾更有三姝,霓裳绡衣,乘风冉冉而下,皆有凌霞闭月,遗世独立之容。彩含笑出迎,即与三姝见毕。
三姝笑曰:“妾辈今夕特为贺喜而来,敢问新郎何在?”
彩急令生出拜,呼其衣绯者曰“玉城仙史”,衣白者曰“苕上君”,衣紫者曰“少室灵妃”,次第见毕。
玉城仙史曰:“妾辈无以为贺,敬具千岁苓一茎,玉芝、交枣、桃脯各一篚,上清玉液一瓿,聊与佳夫妇作一宵清话耳。”
于是布席环坐,诸侍女迭为行酒,其味清香甘冽,诸果亦极鲜美异常,信非人世所能尝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