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菊在荷花儿家里草草吃过晚饭,傍黑时分荷花儿腋下夹着一个包裹,包裹里装着白菊带给黑蛋的老娘和黑蛋的礼物,带着小黑狗儿陪着内心既激动又忐忑的白菊,一同去见黑蛋的老娘和黑蛋,毕竟白菊许多年没见到黑蛋和黑蛋的老娘了。白菊空着手跟着荷花儿,低着头想着心思,不断轻轻摸弄着她的衣服扣子,眼光里充满了抑制着的激动和兴奋。
荷花儿轻轻推开院门儿,只听到鸡子叽叽咔咔叫唤,透过朦朦胧胧的浅薄夜色,看到院子里只有黑蛋的老娘在忙乎。
“都进到窝儿里!都进到窝儿里!老母鸡都进去了,你这楝花公鸡咋还不进去?!”
黑蛋的老娘拿着一根细竹竿儿,吆喝着在轰赶鸡子上窝儿。
屋里没有点灯黑洞洞的,也不知道黑蛋在不在里面。
“大婶儿……吃过晚饭了吗?”荷花儿亮声说道。
“吃过啦!”老人慢慢抬起头来,“听声音像是荷花儿吧?!”老人一边蹲着堵鸡窝儿,一边扭头模模糊糊向荷花儿这边儿张望,“哟……像是两个人儿……这天说黑吧也不太黑,说不黑吧看不清人儿脸儿……荷花儿身后边儿这是谁呀……”
“大婶儿……俺黑蛋兄弟不在家?”荷花儿瞅瞅院里,又瞅瞅屋里,屋里黑乎乎的啥也看不清楚。
“黑蛋早早吃了晚饭,到文山家里闲耍去了,不会在那儿待长时间,他回来还得给俺烧洗脚水哩。”老人吭吭哧哧边堵鸡窝儿边说道。
“大婶儿,俺帮您堵鸡窝儿吧,您进屋点着灯吧,有人儿来串门儿和您说话来了。”荷花儿说道。
“不用不用!堵好了!堵好了!”
老人一听有人来串门儿了,也弄不清是街坊乡邻还是哪门儿亲戚,就拍打拍打衣袖上的鸡毛,走到屋里点着了冲门儿方桌上、过年剩下的半截儿红蜡烛。
白菊不声不响低着头跟着荷花儿向屋里走去,不小心脑袋“咚”的一声碰着了门楣,她轻轻地“哎哟”了一声。
黑蛋的老娘猛地听到一个女人儿的陌生叫声,眼里不由得一愣。
“谁叫你长这么高哩!不碍事吧?”荷花儿嬉笑着问道。
白菊也不言语,揉着脑袋苦笑着向荷花儿摆了摆手。
“这……这人儿……会是谁哇……个子比荷花儿还高……这村里没有这样高的女人儿哇……”
黑蛋老娘举着半截儿蜡烛,仰脸疑惑地仔细观察起白菊来。
白菊只是微笑,也不躲闪、也不答话,故意摆着身子让老人上下左右打量一番。
荷花儿缩在一旁,捂着嘴巴嬉笑个不停。
“咦……”老人眨巴眨巴老眼,“这闺女咋长恁高……俺都得仰着脸儿看。咦……像城里的洋人儿……”
白菊捂着嘴巴偷笑起来,荷花儿嬉笑得弯起了腰。
“咦……”老人重新又打量了一番白菊,“荷花儿咋领来一个……一个外国洋闺女?长得比天仙都好看!俺说话……也不知道她听懂听不懂……”
荷花儿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大笑起来,白菊也开朗地笑了起来。
“大婶儿啊……她是白菊哇!”
“白菊?”黑蛋的老娘愣住了,“呀!俺咋就认不出来啦?!”老人惊讶地笑了起来。
“伯母好!这么多年您不见俺,您咋会认出俺来?!”
“可不是吗,那时候在这儿蹦蹦跳跳,是个儿不高的小闺女儿,还留了一个男孩头发,如今长成大闺女啦!越长越水灵啦!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哇!”老人高兴得竟忘记了举着的蜡烛,蜡油滴在手背上也忘记了烫疼。
白菊赶紧接过老人手里的蜡烛,在桌子上滴了几滴儿蜡油,把半截儿蜡烛焊在桌上,说道:“俺长大啦伯母变老啦!看您头发全都白了,脸上皱纹也多了……您身子骨看来还硬朗。”
“老啦老啦!咋会不老?你都长这么大啦!不老也得老哇!俺是不想老,不想老也得老哇!说老就老啦!平时丢三忘四的,眼也认不上针儿了,有时做点儿针线活儿手就哆嗦,真是老了呀!黄土都埋住大半截儿了,黄土都围着脖子了……”老人絮叨着紧紧拉着白菊的手,“你离开这儿,一晃十多年啦,光阴过得可真快哇!”
“俺离开这儿真不敢相信都十多年啦!看到这儿的一切好像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这屋里院里还是老样子,看着还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白菊明亮的大眼睛透出兴奋的光,“就是院墙根儿少了一棵大枣树,俺在这儿的时候经常爬到树上摘枣儿吃。有一次俺的衣服被树杈挂住了,还是您把俺抱下来的。”
“哈哈哈……你记得还真清楚,一点儿也没有忘记……这么多年还真记得那棵老枣树,那棵枣树老死啦。”老人边说边不断亲切地抚摸着白菊温热的手掌,好像是一种惬意的享受,“这枣树像人儿一样,上了岁数就不想干活啦!枣儿结的越来越少,结的枣又酸又小,后来就啥也不结啦!再后来就光长叶子不结枣儿,再后来叶子也不长了,成了光杆杆儿,像秃顶的老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