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小暑,生产队调整了社员出工的时间,凌晨早起,干到太阳晒得烫人的时候才回家吃饭,中午歇大休,直到下午三点后再出工,晚上回家吃饭后再干,叫做出夜工。虽然躲过了中午的毒太阳,可出工的时间就拉长了。
出夜工一般都是在稻场里干打场或者是整筛粮食、捆扎稻草禾杆之类的活计。天刚黑,队长就要翠英提前回家,因为家里娃儿没人照看。
翠英还没进家门,老远就叫唤大娃儿的名字,可就是没有人应声。翠英便紧走几步,推开大门,还是没有见到两个娃儿,她心里就慌了。便在屋里屋外大声喊叫,惊动了队长的娃儿旺生。翠英问旺生:“你们是不是一起放学回来的?怎么没看见我的关兴和他弟弟?”
旺生想了想,回答说:“关兴好像背着他的弟弟往大队部那边去了。”
翠英急急地问旺生,知不知道他们去那边干什么,旺生摇摇头说不知道。
翠英更急了,连忙带上大门,脚不点地的向大队部那边跑去。大队部就在学校的旁边,里面还有大队的医疗室。翠英一阵风地沿门寻找,只有医疗室还亮着灯,她跑进去一看:关兴扶着弟弟,乡村医生在给弟弟包扎手臂。
看见翠英走进来,乡村医生连忙对翠英说:“你的老二手臂受伤了,我正在给他检查包扎呢。”
翠英便问老大关兴:“弟弟出了什么事?怎么就受伤了?”关兴闷头不语。
乡村医生说:“我已经给他包扎好了,回家注意不要沾水,防止感染发炎。学校老师说费用不用你们管了。”
翠英背起小娃儿回到家,心里特别难受。像这样又做老子又当娘,这日子怎么过呢?看见老大在旁边很委屈的样子,翠英的心头就无端的生气了:“关兴!你还委屈,你说,弟弟是怎么受伤的?”关兴看着姆妈横着眉咬着嘴唇的样子,抖了一下。
“弟弟他是被坏货给推到墙角撞伤的。”
坏货是村里长根的儿子,本来叫怀滑,他妈怀他时滑了一跤,早产生下的。因为他喜欢与大小的娃儿们打架,村里人就把怀滑叫成了“坏货”。
“他为么推撞弟弟的,弟弟小,不懂事?”说着翠英心一横,就要拉两个娃儿出去找坏货的爹娘讲理去。
关兴知道事情的经过不说是不行了。
关兴蹲了一下,哭着说:“我下课玩陀螺,坏货看我的陀螺很飚,就要与我比拼。他的陀螺被我的撞死在地上,他就要我给他赔,我不干,他就骂我……”关兴说着说着,越哭越伤心。
“小娃儿吵骂有那么伤心吗?”翠英怒斥道。
呜呜,呜呜呜——“他骂我妈是寡母子,我爹没得好死……”呜呜呜,呜呜呜——“弟弟就从旁边夺过我手里的陀螺鞭子劈他,他就凶狠地把弟弟推撞到墙角上了。”
“老师不知道吗?”
“老师知道,要他今晚写好认识,明天在班上做检讨。还给我写了一张字条,要我背着弟弟到医务室去包扎。”
翠英听到这里,内心说不出什么滋味。男人为公家的事情惨死了,为么我和娃儿就成了歹人嚼舌根子的话把呢?他坏货是小孩,怎么就知道骂这话?他的大人不说,坏货怎么知道?说不定好多人在心里也是这样想,那我们母子还有活的路走吗?
想到这里,翠英给老大擦去眼泪,嘱咐说:“你们哥俩,以后不要再与他相拼了,尽量躲开他。他行凶做坏事,老师会管教的。”俩娃儿懂事地点头。
翠英把两个娃儿的吃洗料理完后,让娃儿睡下了。心里埋下的委屈又冒出来了,她想起了她刚长大成人的时候,娘家罗家湾的一件事情来了。
那是湾里临水住着的桂婶,很年轻时就死了男人。男人在世也没有与她留下孩子,就收养了一个流浪女人的儿子。桂婶在湾里无依无靠,娘家又没人来帮她说话,就被那些七杂八姓的男人惦记了。有个大嘴的男人强行睡了桂婶,第二天就对别的男人说,桂婶的奶子怎样的软和。一边说,一边比划,把听的男人们都说得心帜摇动。
后来不知是谁就叫桂婶的儿子是“瓜儿子”,就是寡儿子的谐音。意思是寡妇养的儿子像种瓜一样,多人上肥,大家受益。桂婶的儿子知道是侮辱他的,有一天就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桂婶是可怜的,为了在湾里生活,只得听凭那些男人的日弄,最后只能成为那些男人随意享用的公妇。可是没有谁怜悯她,在农村人的意识里,死了男人的寡妇就是一朵野棉花,任人扒拉任人采。谁替她说话,谁就可能与她有瓜连。
翠英一想到桂婶的遭遇,浑身就不由得发抖,好像野外周边到处都是一些大睁着眼、发着绿光的、随时都要把她分吃了的恶狗。
“我不能落到桂婶那样的地步!”因为她好像有人在看着她,看她怎么样做事,怎样给娃儿们留个脸面。她的两个娃儿不是别人的,是她和文焕的血肉,他们要长大成人,要在朱家铺成家立业,要为文焕传宗接代的。她没有男人的力气,但是作为女人的骨气还是要有的。
想到这里,她打定了主意,找时间得要去向队长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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