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要帅军出发逍遥门,月谣发烧刚退,面色还有几分苍白。
“你……要去逍遥门?”息微站在阳光下,冷风像是刺骨一样寒冷,尽管天晴了,却让他感到彻骨的冷意。
她垂下头去,道:“嗯。”
息微一路从新兵营驾马快奔而来,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我跟你一起。”
“不用了。”
息微沉默了很久,“保护你,是我的职责。”他说完转身就走,不打算给月谣拒绝自己的机会。
“息微!”她一下子站起来,疾言厉色,“你站住!”她几步上前,看着他微微垂下去的双肩,语气又柔和了下去,缓缓说道,“我此去逍遥门,会花费很长时间,我的人不能全都跟着我走。我需要你留在帝畿,帮我守住小司马府,守住驻留的新军和女兵营。”
息微一言不发,月谣等了片刻,走到他面前,殷切地盯着他,“这是我辛苦拼下来的,师忝肯定会在我走之后想方设法打压,你和兰茵我都会留下。这里就全靠你们了,好不好?”到最后已有央求的意思在其中。
息微垂着头,整张脸有一半藏在特制的银面具下,盖住了所有的伤疤,也盖住了所有的表情。过了很久,他才点了点头,发出了很轻的一个嗯,带了几分压抑。
第二日一早,新兵营五万新军清点完毕,安静而有序地踏上了东进之路……
姬桓策马行在月谣后方,和照春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照春盯着月谣的背影,内心涌起极端怪异的感觉。无怪乎他有这样的感觉,一个先前因杀害同门、盗窃秘籍而被逐出师门死去的人在一夕之间复活,成为帝畿新贵,任谁也会骇然的。更别提这个人即将带领五万王师前往逍遥门除魔。
他看了看姬桓,只见姬桓的目光落在月谣身上,神色十分复杂。
片刻之后,他忽然加快了速度,马儿几步小跑,很快就与月谣并行。
“月儿。”他注意到月谣的脸色不是很好,带着病后的憔悴,嘴巴紧紧地抿着,神色十分冷酷。
月谣看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策马的速度却加快了,很快就与姬桓再次拉开距离。照春看到这情景,追上来问:“师兄,她不会报复吧?”
姬桓一个眼神看过去,“别胡说。”
王师行了一天的路,晚上就地扎营休息,好在向东沿途都是平原,又有大河,条件不算艰苦。月谣坐在一旁,身边围了棠摩云和夏叙,周围几步开外一圈二十个士官,全都是从即谷山幸存下来的亲信。
现在整个营地都搭起了锅煮饭,四处飘散着饭菜香,月谣从棠摩云手里接过饭菜正要吃,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争执声,抬头看去,只见姬桓被流华和李寅江拦在自己十步开外的地方。
月谣虽然没有说过不让他靠近的话,但棠摩云从白日里她对姬桓的态度就揣摩出了她并不想看见姬桓的意思,早早就和弟兄们打好了招呼。
姬桓一身的黑衣,好像要融入这无边的夜色。即便被人拦住,也丝毫没有狼狈之色,月谣失神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让他过来吧。”
篝火燃烧时,灰烬纷纷扬起来,偶然飘落饭中。月谣往火堆中添了把柴木,手刚要收回时,却半空被人抓住了。她侧头看去,只见姬桓就站在自己身旁,慢慢坐下来。而原本围在自己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被棠摩云清理光了。
她挣了一下手没挣脱,反而被姬桓拿得更紧,火光下他的眉头死死地皱着,月谣这才发现他在把脉。
“放手!”
姬桓却一动不动地,半晌问道:“文薇说你曾经内息耗尽,这是怎么回事?”他说话时眼睛盯着月谣,漆黑色的瞳孔里映出跳动的火光,一下子就攥取了月谣所有的注意力。她盯着那张脸很久,慢慢地移开了目光,回过头去望着那团火光,淡漠地说:“已经好了。”
姬桓盯着她的侧脸。
脑海中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那时的她还是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然而一双眼睛却透着怯怯的坚强,后来在逍遥门,几次被刁难也不曾服输。比武台上,她使诈赢了比赛,却被自己剥夺参赛资格,当时她眼睛里的固执让自己心惊……阳污山上,她就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无处可逃,浑身浴血也不曾认输。
她就是那样一个坚强、倔强又固执的人。
可是此时明亮的火光下,她紧紧抿着嘴巴的侧脸却透着难以察觉的虚弱,平日里咄咄逼人的眉眼微微地下垂,空洞地望着眼前这一团火光。
姬桓的心难受得无以复加。
文薇其实说得没有错,她并不是想真的做什么女将军,她只是想平平稳稳地活下去。只可惜这个心愿对一个出身底层的贱民来说,实在是太难了,难到她必须露出她凶狠的獠牙,才能守住这一切。
“月儿……”他放轻了手里的力道,手掌下滑到她的手心里,紧紧地攥住,“我会保护你的。”
月谣空洞的眼睛一下子似乎明亮起来,她回头看着姬桓,姬桓也专注地盯着她,月光下好像一切都安静了,只剩下她略显浮躁的呼吸声。
她猛地移开了目光,一刹那有落泪的冲动,却硬生生忍住了。
这句话,如果早一些说该多好……
——终究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