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谣一把拦住茶童,回头看了一眼清和,清和会意,立刻取出一包茶叶,小心翼翼地展开一角,递给茶童。
“小哥,这茶是我花了大气力才得到的,本想亲手交给竹老,可惜……还望小哥代劳。”
茶童鞠了一礼,小心地接过茶包,快步往阁楼而去。然而她们还没走出水上回廊,茶童去而复返,高声嚷着:“大人留步!”茶童追到她面前,道,“竹老请您一叙,请大人随小人来。”
阁楼里暖气融融,尽管外面天已经很暖和了,里面也燃烧着炭火。月谣由茶童引着走进里屋,只见大冢宰裹着一层轻薄但极其暖和的大狐裘,正悠然地烤着火。
大冢宰酷爱茶道,平日最喜欢往梦蘧庄偷闲,除了茶,他还爱竹,曾说——竹,临池,似玉。为人,当如竹,贞心自束,高节凌空!
从此文人骚客便送他竹老之称号,正因如此,离开了朝堂,月谣便称呼他为竹老,以作尊重。
“云大人平日军务繁忙,想不到也爱茶道。”
月谣笑了一下,“虽不如竹老这般酷爱,但平日也会煮茶品茶。”她回头看了一眼清和,“这是我的贴身丫鬟,名唤清和,煮茶可是好手,这茶便是她想方设法寻来。只可惜我这样的粗鄙之人欣赏不得,不知是否是真正的金瓜茶王,还要劳烦竹老帮忙鉴别一二。”
大冢宰笑了起来,一边咳着一边烤火,“茶,自然是真茶。咳咳……!”茶童忙上前再盖上一层薄衾,大冢宰摆摆手,道,“只是这煮茶之人若是功夫不到家,再好的茶也是暴殄天物。”
月谣道:“竹老放心,下官这位侍女,从小唯独对茶道情有独钟,机缘巧合入小司马府中为奴,下官不舍她一身技艺,便让她专职煮茶,潜心研修茶道。”
大冢宰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浑浊的目光眯了眯,顺着她的意思边说:“是吗?那便让她试试吧。”话音刚落,茶童便上前拿起金瓜茶王,谨慎地交到清和手中,带着她往外走了。
暖阁里一下子只剩下了月谣和大冢宰。
堂堂的百官之首,却极其追求清净,即便生了病,身边也只有一个茶童侍奉。他不舒服地动了动,月谣忙起身帮他扶起,在他身后垫起一个软垫。
“云大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让老夫猜猜……”他眯着眼想了一会儿,道,“可是为了天子立后一事而来?”
月谣看着他,忽然退后两步跪了下去,诚恳地道:“下官有愧,确实为此事而来。”
大冢宰一向追求返璞归真,一双浑浊的老眼看人最是老辣,若是直言,顶多被拒,但若是拐弯抹角地耍心思,反而可能被视作心术不正之辈,影响仕途。
所以月谣一开口便承认了,她道,“朝廷之上,文武百官都在谏言,请陛下立后,这是迫在眉睫的事。可是陛下一拖再拖,如今竟已罢朝两日。您是大冢宰,陛下向来信任您,不知大人是否可以指点一二。”
她是天子最倚重的臣子,理当站在天子这一边,现在却瞒着天子,找他最信任的老臣求取胁迫天子同意立后的法子,这听上去有些荒诞。但大冢宰前两日无缘无故地与她客套,她相信当时他就知道自己的计划了,所以放手一
赌,大冢宰此刻会站在自己这边。
大冢宰闭上眼,似乎乏了。
窗外夜凉如水,清浅的茶香乘东风送入卧室,满手留香,月谣始终跪着,直到茶汤煮好了,也不见大冢宰开口。
“竹老,茶好了。”茶童捧着茶无声地走进来,在床榻前低声唤了一声。
大冢宰缓慢地睁开眼,微微坐起身看了眼茶汤,只见其浓淡适宜、金黄清亮,轻轻一嗅,醇香浓郁,细细一看,茶叶根根俏立,舒展如云,可见煮茶之人手法之高。
“不错,真不错!”他眯着眼笑,又甚是可惜地叹息,“只可惜小老儿身体不好咯,不能饮茶咯!”
茶童正要将茶撤下,却听大冢宰又说:“好好的茶,不喝太可惜了,既然是云大人辛苦送来的,不如云大人品尝一二吧。”
茶童俯下身子,将茶递给月谣。
“这茶啊,就跟人一样,浓淡要适宜,茶汤要清亮,茶香要长久。若是煮得过浓,茶渣还在,岂不因小失大;若是煮得太多,茶汤清白、茶香没了,这茶也就不是茶了。”
月谣眉头微皱,接过茶浅饮一口,忽听大冢宰又提点,“这品茶得慢慢品,切记不能牛饮。”
月谣慢慢地饮完了茶,一抬头,大冢宰已经睡着了,还微微打起了鼾来。她将空碗交还给茶童,由清和搀着站起来,低声对茶童说,“劳烦竹老醒来后转告一声,今日多有叨扰,来日必再次登门道歉。”
出了梦蘧庄,夜色已经深了,圆月高悬头顶,照亮整个帝畿大道,月光将她们的身影无限拉长,没入漆黑的夜色中。
“浓淡适宜、茶汤清亮、茶香持久……大冢宰这是什么意思?”
清和跟着她,怯怯地开口:“大人,煮任何茶,都要小心火候,无论是火候不到还是过了,这茶就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