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
“上西岳庙。”戚晋压口粗气,“义宪……也实在欠些教训!”
莫要责怪年少出阁的姑娘见知短浅;就连久经沙场的男子大多也是本性难改。钱权何等好东西,岂有轻易割舍的道理?酒色更是人生良伴,哪能一朝浪子回头救弃如敝屣。发了弘誓大愿还没十日,张祺裕又撞进千觞楼来。只是这次不曾大张旗鼓,只管往一楼角落里一处逼仄地儿一瘫。罢!罢!舍了酒,抛了茶!这胡人地界,就该扎扎实实来上碗牛肉面,多舀汤,少放肉!四月转脸就快过了一半,前来祝寿的各国使节走了七八,再加前次赵家姑娘出事,千觞楼食客寥寥,就连舞姬也懒散不肯卖力。张祺裕翻两下筷子,想起那燕国驸马近来又去叩苏家乃至朱家的大门便觉好笑。原本一准以为救了赵家姑娘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儿,娶了美人赚了大梁名分顺理成章便在长安留下;可是拖了这么久,皇帝陛下的态度却始终模糊。纵然燕国称臣,民间又哪个轻易能忘了世代血仇的?这时候就换成燕人和朱家同盟,盼不得楚国乱起来,再使边关动荡哩!曾经的右威卫大将军流配往梁楚边境,据说今日起行。张祺裕来千觞楼前才去看了热闹,好家伙,吕尝当街嫁女,新人哭别父母,穿红戴绿一起启程——这是生怕秦秉正心怀不满意图叛乱,连自家女儿都肯陪上去!嘬一口汤,味道偏咸。吕家女儿之苦,又如何逊于赵氏、甚至台上这群胡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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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瞧,林怀章都讨假归家不问朝中诸事,他张祺裕果然还是个好热闹的,心事重重在这想了一出又一出,汤头都结了油花,还在这认真回忆方才旁观送行者中一晃而过的、是否真真是韩告身影?难道秦家也照顾了大镖局生意,将由韩告一路相随护其周全……秦秉正怎么会不周全,谁会想要他的命?却是说曹操曹操到,受秦秉正毒害最深,险些死无葬身之地的冤家没留神就坐在他面前。张祺裕忽地把碗一抱,埋头一通狼吞虎咽,总之是没嘴搭话。对面便也唤来小二哥:
“七返糕要一份、不!两份……四份罢!还要荔枝膏!”
“荔枝还没熟成送来,哪有那么快呢?”小二哥笑道,“姑娘若馋了,小的给您记着,您住哪儿,做好了立刻给您送上门去!”
张祺裕埋在碗里的眉头一提,等着对面期期艾艾说出“荣王府”三字。对面回的却是“宣清公主府”,还大方追问,“去年是不是京里下了好大的雪?公主府都能被压垮,现在还没修好,有的忙呢!”
“姑娘是做木材营生的?”小二哥了然,“去年哪有什么雪,快干了一个冬天……”
“有雪!”张祺裕猛一吸溜,擦着嘴将汤碗案上一磕,“好大雪!小二哥你别烦……七返糕!再来一碗面!”
“我也要一碗!……什么、面的!总之和他一样,要多肉,多汤!”李木棠说罢,身子往前一寸,挨着张祺裕要炫耀,“我现在有钱,不用你请客!”
张祺裕一个头两个大。躲都躲不及,姑奶奶这是要做什么?又要问燕人、荣王、华阴、赤帝还是楚国?李木棠却只把头一摇:“文雀姐姐走了,何姑娘走了,段媵侍也走了。钱家忙着办喜事,弥湘又出不得宫来……我没有几个朋友了。”她说得认真,却不看张祺裕,自己拣一瓣蒜来剥,“我要是只是他一时的相好,那实在太不值钱。我要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底气,这样吃穿不愁,才是一辈子的。我就是这么自私功利,反正张公子可以把我看穿,我也用不着隐瞒。可是我看不穿张公子,不知张公子为何突然对我避之不及,是因为林公子?”
她没想等着张祺裕回答:
“张公子不再做我的师傅,我也请了位女学究。但是想想,当时和两位公子一起,尤其受你的关照。还有……有时候听你插科打诨,也是乐事一桩。所以,我自己寻来了。千觞楼,也没什么可怕的能花几个钱呢?”
张祺裕瞪了她半晌,这会儿转眼珠子就笑。不仅一口气将面汤喝尽,还一点不客气、先抢一块儿热腾腾的七返糕去:“上次那块红绸……没得逞吧?春闺寂寞,来千觞楼寻乐子来了?”
“千觞楼又不是云香院!我想来就能来。”李木棠理所当然,“而且,虽然穿得少……但至少台上舞跳得好看,人也都好看……世间好看的人太多了,有本事的人也多,好人也多。你看外面,我身边也有两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可是就是不敢进千觞楼的门。很多事情都是这样讲缘分的,所以,朋友却实在不多了。”
她向后一避让过面碗,望向张祺裕,正色道:
“林公子是第一个说我聪明的。他信任我,我感激得很。我进宫遇见了弥湘和文雀姐姐……张公子你家世那么好,人又聪明,却一视同仁地照顾我,不厌其烦给我解惑。我受了你好多帮助,不知道何以为报……可是不想说不见就不见了。我现在有钱,好多钱,也有了女师傅,不用你们担待我。但是如果,因为什么我如今是林公子的困扰,也是你的困扰的话……”
她低下头来摆弄摆弄腰间荷包,好像有些委屈,又很下定了决心似的:
“我以后就只去虔金号买珠玉首饰,但、就不再见张家四公子了。”
张祺裕实在被她逗笑。
“你自己说了朋友,又何来困扰?”他说着提了醋壶添给她碗中,又将辣油挪远些,“我张小四也不是对谁都胡搅蛮缠。像你说的,你我有缘,那今生便就逃不掉了。难怪刚才还在琢磨朝中之事……竟是惦记你这位好徒弟!林怀章是慧眼识珠,但论雕刻你这块美玉,还不是我虔金号张小四的功劳?”
李木棠那一双杏仁眼就明亮亮咧起来:“是,我该敬师傅!”她端的是那一大碗面,还有些不稳当呢!两人自此重又热络起来,才闲谈了没几句,正说到那宣清公主府如何时殊世异,门外又进来几位客人,谈笑风生夹杂嗤笑,轻飘飘就吹到角落里来:
“……就说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荣王殿下果然是这般脾气……”
张祺裕耳聪目明听见几句,见对面一时出神,自己便离座去搭话,没片刻再回来,却居然已换了副神色,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去看李木棠。“说我么?”后者还要咬一口肉再来问,好像蛮不在乎。张祺裕又如何能够启齿?
“是殿下……多半是些胡话……”
“他回京了?!”
张祺裕犹豫着点头。“刚刚过了建安门……只是,据说,同行还带回来一位姑娘,而且……”
他顿一顿:
“不是义宪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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