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离倒是了然于胸,道:“皇贵妃为了福王可没少在前朝费心思,朝中不少大臣皆为她笼络,做出这等事也并不出奇。皇上专宠皇贵妃,连后宫干政这样的事都不闻不问。福王无德无能,若来日真是他登基,我自宁愿归隐田园。”
我噤声,道:“兄长慎言。”
他笑道:“在旁人面前,我自知如何自处,但与你,我不愿有所隐瞒。”
我抬头看了一眼金架子上那只雪白的鹦鹉。
卫离哥哥笑了笑:“乌龙未谁定惊猜,鹦鹉能言防泄漏。”
我突然想到郑姨娘,当年郑皇贵妃为拉拢我外祖父,想把族中女子嫁进陈府,却不防被我外祖父外祖母设计嫁到我家,方府虽也位高权重,但毕竟地处桐城,与京里干戈甚少。我猛地想起另外一件事,问道:“我在保定府派出的那两队人马怎么样了。”
表哥声音凝重,道:“祖父来信,他们到时,走官道的那队刚和杀手交上手,只有几个人受了轻伤,但走私路的那队却没有等到增援。不过祖父厚恤了他们家人。”
我皱眉道:“都是些实在的本分人,无端被我牵连进来。”
这时门外婢女通传:“大人、小姐,晚宴快开始了,老爷正等着二位呢。”
卫离哥哥对我道:“回头记得给我讲讲你和太子殿下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
我微微一笑,移动目光,道:“我和太子殿下能有什么说的,总归也就是问几句,吃么?走么?”
“呵呵,倒也是。我们边走边说吧,别叫江知府等着了。”卫离负手而笑,带我一同过去,他问道:“听说姑父给你安排了一门婚事。”
如今再听人提起,我倒也不像之前那般阴郁,便淡淡道:“嗯,是姚公的孙儿,姚户颉。”
他沉默了一下,问道:“人怎么样?”
长兄如父,便也关心我的终身。我笑了笑,淡淡道:“就,还好吧。”
次日我们便随军返京,一路上卫离陪伴太子殿下左右。我在马车里,偷偷的透过帘子看着他们的背影,分外意气风发。知府大人指了几名丫鬟随行服侍我,我便特意讨了荷兮来。这丫鬟倒也像是个忠心可用的,以后或者留在我身边,或者去服侍升儿都好。
进了京城,十里长街,商户小贩鳞次栉比,其街市之繁华,楼台之瑰丽,人烟之浩盛,自非别处可比。钟鸣鼎食,自教人做一场奢华的君王梦。如是行了半日,只见着街北三间兽头大门,正门关着,门上匾额,金笔隶书陈府二字。正门前蹲着两个大石头狮子,东角门前列坐了十来个衣着华丽的人,远远见了我们马车便起身相迎。近了,十几个小厮围了上来,扛行李的扛行李,牵马车的牵马车。为首的嬷嬷堆着满脸的笑意像是画像上的寿桃仙君一样迎了过来,上来扶我下了马车,换了顶软轿进门。
我们穿过前院儿绕过正殿,后面是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厢房门前皆挂着鹦鹉画眉等鸟雀,廊上摆着绿萝文竹等花草。中间上房门口站着几个丫鬟,正低头不知窃窃私语些什么,这时轿子落下,几个默默打起轿帘,扶我过去,那几个丫鬟方围了上来,听到里面通传:“表小姐到了!”
我方进了门,瞥见几位舅母表姐分坐两旁,另两个丫鬟搀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上来,我当下便红了眼睛,扑上前去拉住外祖母的手,正欲拜见,却被外祖母一把拉入怀中心肝肉的叫着:“我的好孩子啊,咱们祖孙多少年没见着,快叫祖母好好看看。长高了,长高了。”外祖母拿着帕子拭泪,众人好容易才劝住,又对我道:“风寒可好了?现下身上可还难受不难受?”
升儿也在旁边问道:“姐姐没事吧,升儿这几天着实担心。”
陈绮陈纨两位表姐这时也上前,握住我的手道:“妹妹身体可还好?”
“没事的,只是感染风寒而已。”这样合家团圆的感觉,我在雁栖山上的夜里是何等思念,我吸了吸鼻子,摸了摸眼角,对外祖母道:“相见本是高兴的事,外祖母可别哭了罢。”
外祖母本是小户人家出身,十六岁的时候嫁给我外祖父为妾室,及至我母亲出嫁,在府中地位一直不高,连带着我娘也不得重视,好在娘亲当年爱慕父亲,也肯入方府为妾。后来外祖父正室染病而去,并无子嗣,我的两位舅舅成年争气,外祖母贤良淑德,得我外祖父重视,扶为正室,掌一府事宜,恩惠上下。只是她对我娘亲为人妾室一事,总是耿耿于怀,觉得愧对了我娘亲,所以也极疼爱我们姐妹。
我心疼的摸着外祖母一头银发,道:“怎么才三年不见,外祖母头发竟全白了。”搴帷拜母河梁去,白发愁看泪眼枯。外祖母今年六十有余,精神大不如前了,想到这里心里难受,又止不住的哭起来。
和外祖母聊了好一会天,问了家里情况,问了我婚事等云云。细看时辰也不早了,便叫我先去安置又指了自己房里头一个叫青宁的丫鬟伺候我,等晚上和兄弟姊妹几个一起吃饭。
我回了房间,梅姑她们正等着我。
花奴先扑了上来抱着我哭,渠侬在一旁道:“小姐可算回来了!”
梅姑上前左右拉扯着我,心疼地问道:“小姐这些日都去哪了?发生了什么?可有受伤?”
我把这几天的事,仔仔细细的给她们讲了一遍,唯独隐去与殿下的瓜葛。但我自知,梅姑之心细,我是瞒不过的。
叽叽咕咕了一整天,到晚上终于安静了下来。我坐在炕上看书,花奴端来一盏灯,对我道:“小姐看书莫伤了眼睛。”
我看那火烛摇曳,忽的想起在那一夜的红烛。索性放下书,看着窗外皎洁明月。脑子里却也只想得到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我合上书,长叹一口气,本是云泥之别,何来良人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