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生产完,直到出月,皇上一直留在行宫里陪我,不论旁人如何劝,他都不肯离开,甚至让王公公把奏疏都送到行宫里来。皇上虽然堕于朝政,但也并非暴烈昏君。
生产一月有余,我的身体已大好,溥儿更是长得很快,虎头虎脑的,很得皇上喜爱。再过两天,等溥儿的百日礼到了,我们母子就该入宫了。
皇上就在玉容轩里批阅奏疏,我站在一旁替他添茶磨墨。皇上翻了十几封奏疏后,拉住我的手,牵着我慢慢坐到他的腿上,拂过我的发丝,对我道:“你才刚刚出月,不要总是站着。”
我顺势挽住他的脖子,像个猫儿似的窝在他的肩颈里,道:“能陪在陛下身边,珑儿高兴。”
皇上刮了下我的下巴,笑道:“都是做母妃的人了,自己活得越来越像个孩子。”
我哼了一声,看了他一眼,把视线垂下,对他道:“珑儿不打搅皇上处理朝政,珑儿去看看溥儿睡的好不好。”
我挣扎着要起身,却被皇上紧紧箍住,动弹不得,我看向他。皇上揉了揉眼睛后,在我耳边私语道:“别走,陪朕一起批奏疏。”说完,他把一张奏疏递到我的手上,对我道:“朕看了一上午奏疏,眼睛实在酸涩,你替朕念。”
我的心突突直跳,皇上让我替他念奏疏?我没想到,机会来的这样意外。若能有机会接近奏疏,一来能替殿下打探各个大臣的心思,二来能提前得到消息让殿下从容应对。只是……
我接过奏疏,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把奏疏推回去,笑道:“皇上信任爱重珑儿,但珑儿身为后妃,可不敢僭越干政。”
皇上笑了下,道:“无妨,只是帮朕念一下奏疏而已,朕特准你‘干政’。”
听到皇上这样说,我得了便宜卖乖道:“珑儿心疼皇上看奏疏看的眼睛干涩,只敢替陛下念奏疏,其余的可不敢再有所干涉了啊。”
皇上放开我,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炕上,闭上眼睛对我道:“你看过之后,分出来要紧的不要紧的,朕先歇息一下,等朕醒了后,再把要紧的那些一一念给朕听,不要紧的,过几日再处理。”
我无奈笑笑,心中却是暗自窃喜,面上淡淡答道:“是,皇上尽管偷懒去,谁让珑儿是个辛苦命呢?”
皇上听了笑笑,翻了个身后,便沉沉睡去了。
我看着桌子上的奏疏,颇有些得意成就之意,我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兴奋,拿起第一本奏疏。我手指划过奏疏封底的丝绢,那柔滑的触感,好像略过了我的心头。
我打开奏疏,仔细阅读。不出一个时辰,我已整理出三十来封奏疏,我揉了揉肩膀,下一封奏疏,读过之后,忽的身上一软,手里一抖,那薄薄的一张丝绢不慎飘落在地。
我回过心神后,颤抖着,把那封奏疏捡起来,想放进要紧的那一摞中,犹豫了一下,又放回不要紧的奏疏中,却也放不开手,慢慢攥紧在手心里。
过了半个多时辰,皇上终于醒转过来。
我扶着他坐起来,给他倒了杯菊花茶,道:“皇上刚醒,想是渴了,饮一杯菊花茶吧,看陛下嘴角都起皮了。”
皇上接过茶,饮了一口,把杯子放下。他实现扫过桌子上的三摞奏疏,眼神闪过一丝厌烦的神色,眉头皱着,对我道:“朕自登基以来,每日都要批阅这么多奏疏。”
我佯装一副心疼的样子,对皇上道:“陛下勤政爱民,只是也该爱惜自己的身体。方才珑儿不过替陛下看了一会儿奏疏,肩背就已经酸了,陛下常年如此,身体可如何熬得住。”
皇上冲我轻轻点了点头,道:“还好有珑儿陪朕看这些无聊的奏疏,辛苦你了。这里面,都有些个什么?”
我笑了笑,一一指给他看,道:“这些是珑儿觉得陛下要慎重考虑的,这些是珑儿觉得陛下近几日内处理就可以的,这些是珑儿觉得不甚要紧的。珑儿也是第一次看奏疏,只觉得大臣们说的事事要紧。珑儿只能粗略的分一下要紧不要紧,还的陛下自己看过再说。”
皇上点了点头,粗略翻过几封奏疏,看过后对我笑道:“你分的很有条理,朕的珑儿不仅知书达理,精通歌舞,竟对处理政务也如此有天赋,珑儿,你真是上天赐给朕的瑰宝。”
我笑了笑,俯在他怀里道:“还不是陛下教导的好。”皇上见我处理的还不错,大约是更放心了些,指着那摞我要他慎重考虑的,对我道:“朕今日实在疲乏,你给朕说说,有哪些奏疏即刻要处理吧。”
我依言,翻出来几封奏疏,对皇上道:“要紧的虽多,但即刻要处理的不多。”
我翻开这几封奏疏,边回忆边道:“西北战事吃紧,列将军请皇上支援粮草,这个怕是很急。”
皇上点了点头,对我道:“这个准了。”说罢,他接过奏疏,在上面画了个圈,写了些批注,搁到一旁。
我接着道:“去年黄河水患,灾民无数,山东布政司请求陛下开仓救济,再拨十万赈灾银两。”
皇上接过奏疏,看了一遍,拿起毛笔批阅,道:“去年黄河水患,百姓颗粒无收,农田庄家毁的毁、损的损,几万人流离失所,暴尸街头。这笔银子,三月就该批给他们的,只是朝廷近些年来,税收无几,国库亏空,要钱的地方又多,一时实在难以拿出十万两之多。”
“税收无几?”我忽的想到李生一家,去年是大丰之年,方府收的地租都不止千金之数,国库亏空竟连十万白银都拿不出来么?我想了想,鼓起勇气道:“皇上有没有想过,大明实力强大,又连逢大丰之年,怎么会税收无几呢?”
皇上皱着眉道:“明朝自开朝以来,一直奉承休养生息之道,许是赋税太轻,看来,来年要加重赋税了。”
我想了想措辞,道:“珑儿少时随父宦游,曾途径巴蜀等地,见许多农家隐于山林。现在想来,大明户籍制度虽然完善,但管理并不严谨。为避税赋,这种避世求存的人家,许不在少数。”
我见皇上紧皱着眉,便笑道:“珑儿小女儿之见,让皇上笑话了。是珑儿无知,还请皇上不要责怪珑儿妄自议论政事。”
皇上摇摇头,揉搓着拳头,对我道:“不,珑儿说的在理,此事,朕需与内阁商定。还有其他的什么重要的么?”
我吸了口气,慢慢拿出手里的最后一封奏疏,云淡风轻道:“中书令白甄大人上书,说,太子已经年满二二,但太子妃之位尚在空缺,请陛下,早日为太子择妃,以定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