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安策在我耳边恨铁不成钢地念叨,我自己深刻忏悔。
宫扶鸾就是千年狐狸成了精,一晚上的功夫将我铸成的高墙拆得七七八八。
但他说归他说,我不会原谅宫家,这是积年旧仇,我这人小心眼得很。
上朝。
礼部侍郎进谏,说快到了先皇后的忌辰,身为皇帝,我该去一趟朝安寺,顺带为岭南祈福求签。
我没应,也没驳回,心里波涛汹涌,面上云淡风轻。
下朝之后,我仓皇逃到了自家御花园,安策如影随形。我那些往事他都知道,这人好死不死地挂着一脸看好戏的笑容,「啧啧,朝安寺虽路途遥远,但皇上心之所系,想来也该日夜兼程奔赴去啊,还不预备着?」
「安策!」我动了真怒,猛地折下一把花草直直掷在他前胸。
他淡淡拂去,「皇上别只会窝里横啊,有本事将这脾气撒在佛堂那一位上。」
那一位是凌风棠。
没错,在我登基之前,甚至在我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的时候,朝安寺,我打头一次见到。他长身玉立在菩提树下,烟雨朦胧之间,那身白裳好像裁云织就,美到不真切。
我特无知,无知且莽撞,居然上前噗通一跪。
白衣少年被我惊到了,但显然他惊得早了点,因为我下一句话紧随而至,「你,你是不是山中的神仙?」
他的眉眼,怎么描述呢。
不是安策的明朗锋利,不是宫扶鸾的艶丽阴柔。只是清清淡淡的皮相,仿佛国手笔下的丹青,只有那双瞳子漆黑如点墨,眼尾飞掠,流转之间带了几分白狐一般的灵气。
不待他答话,我紧跟着纳头就拜,「我是第一个见到你的人罢?小神仙,我要许愿,我的愿望……嘶,我的愿望还没想好……」
他不说话,只是隔着衣袖,在我腕上点了三下。
嗒、嗒嗒。
然后我的梦就碎了,一位朝臣匆匆而来,大呼小叫地把我扶起来,「哎哟公主殿下,您这是要了老臣的命啊!」在我懵逼之中,他瞪向少年,「还不退下!」随即向我赔笑,「这一位是老臣犬子,名凌风棠。因顽疾在身,一直将养在寺中,方丈说成年之前需『封缄』,是以不能开口,万望公主殿下恕罪。」
这事儿闹得不小,我的皇帝老爹和一干兄长险些笑岔了气。
但,那一刻,饶是佛寺鸣钟声厚重而绵长,也盖不过我心底的欢喜。
我换了一身蜀锦刺绣的简装,带了三五人赶往朝安寺。
仍是暮春时节,仍是蒙蒙细雨。故人重逢在旧地,又该是怎样一番场景?
「皇上,您是不是着了风寒?」司靖疑惑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幻想。
「朕,朕没有啊。」
「那您腿抖个啥?」
「……」
方丈双手合十迎上前来,我亦垂首还礼,拜过之后,我不顾身份,跌跌撞撞地穿过几重门。
虽然整个朝安寺的和尚穿的一模一样,但我仍一眼认出了他——
他正半跪着,悉心擦拭着观音莲花座,闻声垂鸿一顾。
数年未见,风华如斯。只是眉眼褪去了少年的青稚,更添一分红尘之外的疏离。
我总有种……总有种……亵神的罪恶感是怎么回事!?
「皇上?皇上?」司靖暗暗捅我,「人家还拘着礼呢!」
「啊!啊……爱卿,啊不不不,风棠师父,请起。」
完了,我的腿抖得似乎肉眼可见,连茶碗都快端不稳了,我努力用最四平八稳的话道明来意。
若是神佛有灵,见我冠冕堂皇地胡扯什么「安天下」什么「江山社稷」,此刻一道天雷早劈下来了。
在许久的缄默之后,他轻轻一笑,目光似有感触,看向我,又看了看身后的方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