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大家都听出来了,即使不是因为那两个被篡改的词,这话的嘲弄也显而易见,冰云想不到这种场合也会有明争暗斗,还居然是站到台上去嬉笑怒骂,果真书生意气。但她不知道戏的对象是谁,骂的对象又是谁,但仅一个自称的徒有虚名,看前后语境,足见其对现状不满。看来劳模的奖励不丰厚啊!
“现在欢迎右边也为我们表演一个节目吧。”台上的人还在继续,“各位均是新潮人物,做的也都是吃喝玩乐的服务行业,有钱有闲,艺术细胞肯定比我们丰富,下面就,欢迎右边来一个——”
又是一片掌声。但这回冰云注意到了,她周围没一个鼓掌的。原来她这边是右边。还带这么拉节目的?
“这个混蛋!”她忽然听见坐在旁边的赵老板低声骂道。
“妈的,就差个狗尾巴了,不能翘起来摇一摇。”又一个人骂道。
“老子给他安一个去!奶奶的,服务行业怎么啦,他是能不吃不喝不穿不戴还是不拉屎……”
“算了吧,哥们儿,有点风度,全看我们呢。”一个人满脸笑容轻声制止道,这句话很奏效,大伙立刻不响了,冰云听见旁边又鼓起掌来,有人喊:
“对啊,欢迎艺术细胞丰富的来一个——”
“把我儿子带来好了,我儿子的电子琴弹的不赖。”一个人说。
“算了吧老李,我们的艺术细胞现在就已经够多了。”一个瘦小的妇人笑道:“黄生歌唱得的好,但这会儿上去就成卖唱的了,你不觉得吗。”
“这他妈什么事……”“什么事?出你的丑呗……”“什么东西,就他们高雅!”
“冯老弟,”赵老板看看春生:“你看——”
冰云看春生不讲话,半天:“他是在逼我们进死胡同,我们既是重利轻离别的商人,又是弹琴弄曲的琵琶女。就算我们能背一首更长的诗出来,也已经在势上落了下乘。而且不管表演啥……”看一眼刚刚说话的瘦小女人,“就像刘总说的。”
也都成了卖唱的。
“妈的,去年弄些哼哼唧唧的曲子,让我们猜名字,今年又弄这腻腻歪歪的诗歌,”是那个要去安狗尾巴的人,“劳动节?他们倒真劳动得花样翻新,谁会背那鸟诗!”
若是平时,冰云准给这话逗笑了,哼哼唧唧,腻腻歪歪?这词用的,绝对有和白居易山歌村笛、呕哑嘲哳对着干的潜质!她转头看伟健,那人歪歪嘴,虽然满脸不愿多说,但还是解释道:
“那边都是正牌的国营企业家,在左边。我们都是私营个体户,在右边。”两只嘴角一拉,满满的全是自嘲:“我以为恶心两年就算了呢,现在看来倒成他们的乐趣了。”
原来嬉笑怒骂的对象是他们,投珠引砂,戏众取宠?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吃粉笔灰的不如搓脚灰的,冰云简直想翻个白眼,就算你说的都对,可卖茶叶蛋的、搓脚灰的又招谁惹谁了?耽误您名利双收的可不是他们,这些挣辛苦钱小人物!
“去他奶奶的,什么正牌企业家,正牌——”又是那个要去安狗尾巴的。
“阿力,你再骂人,我赶你出去!”赵老板低声喝道。
“我来气——”
“来气也不许骂!”
阿力就笑了:“赵哥,老子在自己的圈里也是牛人,才会给邀请来,却要受这份气。我明年才不来受这鸟气了!”
“人家就是摆明了要出你洋相的嘛。”瘦小的妇人笑道:“你不来就更说明你不行啊,吓得都不敢来了。我来,请我我就来。我以后要好好培养我孙子,我相信我们的孙子肯定比他们的孙子强!”
大家都笑起来,但笑归笑,等孙子辈来争气还是救不了眼前的急。大伙又不约而同去看赵老板,冰云看他可能是“右边”的领军人物,但赵老板却在看伟健。这期间,左边始终在一次次地起哄叫场,伟健看看春生:“老六,你去应一下吧。不管怎么样,我们接下来。”冰云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今天这样的场合,春生会来这里。
“冯兄弟就免为其难吧——”赵老板笑着,探过身来拍了拍春生的手臂。
冰云都愣了,就,聚会时表演节目只会出猜谜语的人,上去?干啥?
“大哥,”她看那人看看赵老板,又看看伟健,“我上去回敬一下可以,但,真不会表演节目啊。我唱歌跑调,琴也没带。”
赵老板已经站起来:“冯兄弟,哥和你一起上去,你负责骂人,不是,报幕,我负责唱歌!只要你能怼回去,咱就算赢。我就唱《我的中国心》,谅他们也不敢笑。”
“赵总。”她站起来,正好挡在赵老板和春生前面:“今天这场合,您是来欣赏表演的,”她忽然提高声音:“吟诗助兴的事只有我们这种小人物才会跃跃欲试,让您见笑了。”她看了一眼“右边”,微微躬身:“感谢各位朋友承让了。”她的目光掠过伟健的脸,那人正一眼惊异地看着她。她不管了,她怎么还像少年时一样意气!她轻轻伸手让赵老板坐,一个人穿过通道向左边走去,走向刚刚下台的朗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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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先生好。”
那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小姐。”把她上下看了一下:“有什么事吗?”
冰云本来也只是过来借个由头,却直接被这份倨傲气到了,微微笑了:“没事。我是来恭贺您的,如果作为一名绅士,他应该站起来。不过当然了,在我们这个脑体倒挂、投珠引砂的时代,很多男人不讲究这个。因为我们学来的本就是些半生不熟的洋礼貌,而这些所谓的礼貌基本都是用来逢迎的。您坐着,没关系。”
旁边一个人站起来:“路工刚刚在台上有些站累了,请不要见怪。”推一张椅子:“请坐。”
“谢谢您。”冰云微微颔首,没有坐,那位路工便十分不情愿地站起来。
“这位女同志是来恭贺我们路工的吗?”旁边不知什么时候、从哪走过来一个人,五十多岁,端着一杯茶:“我们可没学过什么洋礼貌,不会称呼什么先生小姐。在我们的礼仪中,先生是对老师的尊称,以路总工的身份,受一声先生应该不为过,那么坐着受一下恭贺又有什么失礼之处呢?”
伸手按按那位路先生的手臂,直接将人按坐了下去,然后端着茶,抱着手臂,
“这位女同志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啊。当年犬子和你一天结婚,但排场可远不如你!”哈哈地大声笑起来:“那一条街的摩托车队可是轰响了半个城市!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你们要的就是那个。不像我们,注重的是心灵与精神上的狂欢。当年女同志年纪小小,能那样不畏世俗,勇结姻缘,令李某佩服得很呢,如今又何必对脑体倒挂、投珠引砂敏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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