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健没有买回一双皮鞋,却买回了一本汉语大辞典,并一贯地挤对道:“你可以多认认字,省得给家里写信的时候,不会写的字还得画圈。”冰云本来努力地把这事遗忘了,他却买了这么一本傻瓜字典来提醒,还要这么油嘴滑舌地讽刺她,气不打一处来:
“我知道我是傻瓜,从一开始就是傻瓜!从老早老早的一开始,就是个大傻瓜!”她大声地嚷到半路,眼泪突然不争气地掉下来,憋在心里的委屈和忿恨不受控制,她恨她忍不住那泪,也恨他带给她的屈辱与忿恨,更恨她自己动了心思自取其辱,恨得摔下辞典,跑上楼,反锁上门,打开唱机,大哭。她趴在床上,眼泪滂沱,老天,你何必要这般苦心地来揭开我的隐痛,嘲弄我的自欺!一时间,许多的往事与记忆好似汹涌的海浪一样挟着泪水疯拥而至:她内心的孤独,她自我的空虚,她有意逃离的寂寞,她无法脱离的萧索,那重叠前来的旧梦,这无法肯定的新生……她直哭得天昏地暗,直哭得眼睛发痛,才收了泪水,拉开门。
没想到门外站了一个人,看见她,便张开手,她看着那个人,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这个人是谁,不说话,扑进他怀里又哭一场,直哭得再也没有泪水,这才抬起头来,觉得心里敞亮了,但仍然要那双皮鞋。
伟健的心终于不平衡了,为那双莫明其妙的皮鞋。
不仅那双皮鞋莫明其妙,整件事情统统都莫明其妙!
她要他买鞋子,却不与他同去,不用脚试怎么买鞋子?可她根本不讲理。他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好在他以前也买过,知道她的尺码。他买回来了,她说正是她要的那双,然后便得意洋洋地蹬在脚上,甜甜蜜蜜地问他漂不漂亮?并约他去散步,穿着她的新皮鞋。可是,只那一次,然后她便好像不喜欢了,更懒得再穿。亚凤钩了一件开衫给她,他很知道亚凤的心思——感谢她这个嫂子曾经努力地劝解与弥合他们夫妻间的矛盾与隔阂。她现在已不太回娘家住了,他想可能是她的家有了某些比娘家更可依赖的东西,或者正在试图摸索建立某种东西。自家的人,可能说不出感谢的话,尤其亚凤那种人,但她买了丝线,很用心地钩了一件漂亮的开衫送给她,她便“借机”把那双皮鞋送给亚凤了。他说借机,因为他心里就是这么感觉的,那双皮鞋并不适合亚凤,她的脚比亚凤大一码,而且她穿那双皮鞋肯定比亚凤漂亮。可是,她还是送给亚凤了,她说挤脚,说她的脚总不穿高跟鞋好像变大了,他就只能接受这种谎言。可是心里不舒服。
不,也不是不舒服,他不知道是什么,就好像他明明知道生活的某种东西正在崩塌,但他却找不到这种东西。
他开始留心观察她了,以期找到那个摇摇欲坠的东西。但是他们的日子一如既往,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仍然快乐,两个人仍然会鸡零狗碎地打架,甜言蜜语地调笑,但他的确开始十分注意地观察她了。可是,注意观察也注意不出什么来,她仍然像旧日的空气与日光,肉眼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是他的心里却的确有个东西捺也捺不下去,好像漂在水里的软木塞,晃来荡去,让他心理找不到平衡。
其实从她告诉他那个约会开始,他便开始惦记,但他总是大丈夫嘛,不能太表现什么,比如不高兴,比如太在意。她当时跑回来,兴高采烈地告诉他:“阿健,我赢到那本辞典啦!那个人约我见面呢!你和我一起去吧?”他看着她那兴高采烈的高兴劲,当然是要表示祝贺的,也当然要有些风度的。他风度翩翩地祝贺她,同时告诉她:自己去吧。回来我给你庆功。他才不屑看人呢,他觉得一个人如果需要看着,也就不能算一个完整的人了。何况——这种见面第三方去算什么?不放心,去坐旁边监视人吗?多掉风度!这是绝对不能去的,宁肯坐在办公室里熬着也不能去的。自去自回?瞧瞧他的风度!与宽厚!可是他心里才不是这样呢。蠢才是把复杂的事情弄得更复杂,简单的事情弄得更简单?那他一准是蠢才。可他也认了。反正他不是天才,又不想当庸才,那就当蠢才好了。可惜蠢才他也只当了一小会儿,之后便不知道他是什么“才”了。
其实在他说那个人一定是老头儿的时候,就是存着私心的,表面是着意表演他的假大方,实际是想让她先入为主地失望,反正能够抹黑对方他就绝不漂白。但现在她却说没见到,谁信啊!主动约的怎么会见不到?而且是足足等了一个月的。老头儿哪有这么强的欲望,只有没见过世面的青涩小子才会这样执着。就好像聊斋里的那些傻子书生,约狐狸精之前都会痴心妄想,抓心挠肝。
他现在有点后悔,他就应该去坐到旁边监视她。要啥风度。
他那天的确是特意早早回家的,等在沙发上,就想第一时间看看她约会后的样子。可她却说没见到,鬼才信呢!不过她的神情的确是失望倒不假。他以为她一定会打扮的很漂亮,可是不,只是普普通通的白衬衫,水绿的花长裙,腰间系了一条米粉色腰带,应该是丝巾改做的。她喜欢改装衣服,改领子,换扣子,配各式各样的腰带,给衣服加褶,给裙子镶边……这条腰带绝对是用了心的,因为就这么一条腰带,就让这普通的白衫花裙变得极是清雅灵动,从上到下地透着股安淡和婉的美丽气息。居家的衣服,却穿出约会的味道,这比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还令人生气,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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