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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才的梦想（第3页）

他已经无数次获得各种奖项：市级的、省级的、国家级的。家里的奖杯、奖牌、奖状太多了，以至无处存放。妈妈把每一个奖都当成宝贝，那些奖杯和奖牌开始的时候还能放在书橱中，经常擦拭，后来不得不放在笨重的柜子里，看不到那些亮闪闪的金字了。“以后有钱了，一定要买套大房子，专门留出一间房摆放这些，每一个都是令人骄傲的荣誉啊！”妈妈无数次规划着。佟宇每次参加比赛的奖金和学校的奖学金她都好好存着，现在已是不小的一笔钱款。

高考之后，他的分数又是毫无悬念地遥遥领先，高到可以自由选择全国排名最靠前的两所名校。这两所名校无疑是高智商的最好证实。但他却选择了国外一所知名大学，同学聚会时有人因此而嘲讽他：“佟大神，平时看你沉默寡言的，以为你淡泊名利，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没想到也会去国外镀金，和我们这些凡人没什么两样嘛！”说话的是班里的万年第二，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永远处于佟宇的“压制”之下，从未得过一次第一，颇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

“我并不喜欢国外，也不喜欢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要说外语。”佟宇认真地回答。

“哟，那就怪了，不喜欢也没人逼着你去呀，难道是冲着外国金发碧眼的女孩子去的？看你老实巴交、一副书呆子的样子，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心思。”万年老二继续他的讽刺攻势，似乎只有这样，他多年郁积的不平才会减轻一些。

“因为国外机器人的制造水平和智能化水平更高啊，既然学习为什么不到更先进的地方去呢？”佟宇不解地看着同学们。他并不擅长人际交往，更无法体会万年老二细密的心思，只抱着一个单纯的目的，那就是制造出智能化程度更高的机器人，这是他十几年来一直追求的目标。

对方不说话了，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无聊。佟宇这种人，根本听不出讽刺。这样一来所有针对他的讽刺便不攻自破，像那些射到钢铁上的箭，来势汹汹，见血方休，对方却不迎不拒，置若罔闻，只好任凭它们一支支掉下来，弄得射箭之人灰头土脸。

佟宇在国外待了整整11年。这11年中，他很少主动问候妈妈，每天都是在实验室里埋头度过。当然，他把“爸爸”装在行李箱中一起带到了国外，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无论是在实验室不灭的灯光下还是在寝室杂乱的空间里，他都可以随时随地跟“爸爸”沟通交流，并从他那里获得最大的安慰与最好的建议。11年能使一个少年成长为心智健全的青年，也能使他们的老旧小区列入改造项目变成簇新的楼盘，还能使妈妈的白发一根根前仆后继地钻出来，直到再也无法掩饰。

终于，佟宇回来了，回到这片他从未想过要离开的土地。

“你们知道吗？佟宇回来了，他竟然没有留到国外，你说傻不傻？”同学们疯传着他的消息。

“他现在今非昔比，成了知名的青年科学家了，擅长于人工智能研究，被科学界非常看好。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放弃那么好的条件回来，国外不是更有利于他的发展吗？”人们用各种心理揣测着，最终觉得这书呆子到底有些傻里傻气，以他的学识和知名度，拿哪个国家的永久居留权都不在话下。

听说还有研究机构花大价钱留他，他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回来呢？有好事者辗转找到他的联系方式，打通电话后便忙不迭地提出这个问题。

“我并不喜欢国外，也不喜欢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要说外语。”佟宇认真地回答，语气、腔调一如11年前高中毕业那时。那年他18岁，现在他已29岁，跨过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大的空间，一个人的思想竟然一点都没有变，连说过的话都一字不差。好事者默默地放下电话。这个人太怪了，至于哪里怪说不出来，反正和别人不一样，不知是一种偏执还是一种坚守。

2085年的太阳并没有什么不同，多愁善感的文人们已着手开始煽动新一轮的世纪末情绪，和上个世纪末如此雷同，它让人颓废绝望，对未来的恐惧大过希望。但佟宇却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他已经开始了NS7985机器人的开发。

此时，智能机器人历史早已翻开了新的一页，科学家将机器人的自主性与适应性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越来越多的机器人进入人们的生产与生活之中。它们可以自主执行任务，懂得在关键时刻如何做出正确判断并做出最优化的选择，紧急情况下也能根据环境的变化，调整自身的参数，迅速制定出可靠的策略。

然而佟宇想要研制的却与此不同。他想研究的是“个性机器人”，可以像生活中的真人一样，有着独特的长相、各自的特点。譬如有的喜欢追求完美，有的小心谨慎，有的自我意识很强或者勤奋好学，有的具备幽默感等。

和那些从流水线上下来的、千篇一律的机器人有着本质的差别，他要把机器人变成极具识别度的“这一个”：它们是活泼的、真实的、可感的，能和人类像朋友一样相处，它们可以有自己的不足，但同时又因这些不足更能激发人类的认同。

将真实的人的性格挪移给机器人，让它们在完成各项任务时将这些性格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成为带有某种性格的不朽生命，各有特色，各不相同，不是更有趣、更适合未来人类的需要吗？其次，人们将这些个性机器人放置于生活之中，让它们介入人们的日常起居中，如送孩子上下学，陪伴老人聊天、按摩、做菜，在人类困惑时利用它们的计算机大脑提出更合理的建议，如同宠物之于人类，彼此相亲相爱的生活，给人们更多的情感慰藉，使人们体验到更多的幸福，而不仅把个性机器人作为一种省时、省力的工具，或者仅仅作为科技前沿的尝试……让它们参与人类生活难道不是更有意义吗？

佟宇虽然已能轻车熟路地制造出最前卫的新型机器人，但却不愿止步于此，而是希望将性格的因素完满地注入这些无意识但似乎又有生命的个体之中，让它们变得鲜活生动，更像有缺点的人类，而不是无可挑剔、冷冰冰的机器。他在实验室里度过漫长的一天又一天，在无边的枯燥与寂寞中反复尝试着塑造那些灵动、有趣的智能机器，它们如同女娲亲自用手捏出的人，而不是用绳子蘸着泥水批量甩出的产物。

有性格的机器人或许能给人们带来最强烈的幸福感。比如一个寻找异性伴侣的男性青年，多数情况下不会奢望找到一个完美的异性，却会希望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女性，比如可爱型、淑女型、霸气型、娇俏型，这些不同的特点可以满足其对特定异性的渴望。而佟宇要做的就是按照人们的需要做出这种个性化的机器人，使它们完全可以顶替真人在生活中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成为别人的母亲、父亲、儿子、女儿，等等。

如果个性机器人能给最普通的人带来情感安慰与幸福，那便是至高无上的成功。佟宇跃跃欲试，被自己的设想鼓舞着，他想，那我就去找一个最平凡的受试者，按照人们的情感需求打造一个个性机器人，通过数据观察到底机器人能使人多幸福。在这期间，不让受试者知道陪伴他的是个机器人，以检测产品是否可以以假乱真，骗过人类的感知，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

想到普通人，他的脑子里马上浮现出一个形象，那是妈妈在棉纺厂时的旧同事，也是初中同学连超越的父亲。他叫连倚，瘦瘦的，总是戴着一副老式眼镜，性格木讷、压抑，从没见过他爽朗地大笑，更很少与人交往，属于放到人群中永远不会引人注目的那种，总之多少阳光都无法把他照亮。妈妈说他曾经遭受过情感上的打击，没能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而是选择了父母喜欢的女人。连倚在工作中情商也比较低，不会察言观色，与领导的关系十分紧张，多次出现在被裁员的名单中，只是阴差阳错地留了下来。

个性机器人是否可以把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从情绪的泥淖中拖拽出来，给他精彩无比的生活和令人心动的幸福呢？如果行得通，则预示着个性机器人将会成为挽救人类情感荒漠的福音。而且连超越本人也是计算机领域的行家，这两方面结合在一起，将共同使这个计划圆满完成。

这个想法让佟宇变得十分兴奋，他夜以继日地工作着，包括进入连倚网上的个人相册、日记本、社交圈、私密通信，查看他曾经的过往、照片、心路历程，并在心目中逐渐勾勒出连倚的情感需求，心里慢慢浮现出一个可以抚慰连倚内心的机器人的形象。

第一个个性机器人在他的实验室逐渐成形了，从头部的中央计算机，到线路和机械，被一点点组装。外层皮肤则使用了最新生物材料，这种材料通过机器人体内的温度调节系统可以保持和人类体温同样的水平，且手感与人体无异，即使按摩和反复揉搓也无法察觉它的非生物性。除了割破后不会流血之外，与由肌肉、脂肪、皮肤组成的人类肉身几乎毫无区别。

之后便是对计算机进行复杂的设置，建立环境辨别与判断系统，输入各种情况下的优先指令和机器人的个性特征，以及在此特征之下产生的语言应对，如同某个明星的“人设”一样，复杂、细致，面面俱到。整个制造过程佟宇废寝忘食，不分昼夜，有时忽然想到什么即使半夜也会爬起来工作，有时则直接趴在操作台上睡觉，还有几次脸都忘了洗，如同疯魔一样全神贯注。每次都是妈妈几次催喊、逼着吃饭，他才从实验室走出来。

这种昏天黑地的时间大概持续了几个月。妈妈简直要崩溃了，29岁的儿子似乎变成了自闭症患者，不出门，不说话，不交际，没有私生活，完全被机器人占据了身心，像被它们附体一样，让人担心害怕。

直到有一天，儿子头发油腻、脸色苍白地从实验室走出来，靠在门框上，闭着眼睛对她说：“妈妈，终于弄完了，我想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不要吵醒我。”然后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卧室，足足睡了一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