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者,生财者也。”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则财恒足矣。
《大学》这段便是明明白白讲出了生财之道当以农为本。农为民生本业,唯有用心经营田土、修建水利,从田土中多产粮人,方能使国家稳定、人民丰衣足食。若然土地荒芜,百姓不肯用心耕种,一块田地间只产七八斗麦、一二石米……
纵能凭末业为朝廷聚得再多钱财,百姓食不裹腹,天下如何不乱?
台上的庞举子还有点做八股的习惯,先拔高立意,讲了“农业为本”的要义,然后才翻开讲义,如读书般讲着水稻常见病状反应的问题:刚栽下去时叶尖变赤是缺草木灰精肥;株身矮小、呈黄绿色是缺农家肥;叶片细弱暗绿,甚或带赤点的,便是缺了宋大人亲自寻出的磷肥。
若刚栽下秧苗时根插不深、田中水多,泡伤了根须,就容易出这种问题。但若根茎无伤而见稻禾生长缓慢,有他讲过的情形,便是缺了肥料,可以到汉中经济园去买。
汉中府城东西七十五里、南北二百一十七里地界,他们都跟着宋大人走了个遍。凡本地不同地型地势、水旱田土,都圈了专门的试验田,凭府衙财力试验肥料配方,这才验证出最恰当的用肥配比与数量,用后定可保证丰产。
若不舍得买肥料,要自己追肥,也可以记下稻禾异状,到宋大人划定的三十一块试验田所在,询问专门耕种试验田的农把势,他们都有经验。若然这些人都解决不了,那就到汉中学院寻专修农学的学生,自然能给他们解答。
台上庞举子的讲学中夹着广告,广告中杂着农学,深入浅出,全情投入;台下正坐着几个给宋大人看过试验田、对照田的庄户,兴奋地高谈阔论,讲述经验。台上台下的话语相互呼应又奇异地互不干扰,来看戏的庄户听了台上听台下,听了台下听台上……
纵然记不全台上的“要使人之力足以治田,田之收足以食人”,台下的“返青分蘖期因缺草木灰精而生赤枯病”,但在这两批人数次反复强调下,都已经记住了“水稻有异状找汉中学院”。
宋知府要他们记住的就是这点。
就是办高价考研培训班,一堂课上下来也有的是学生脑中空空,如同没上过这课,何况这些来看热闹的乡民?
能让他们记下些现代耕种知识固然可喜,那些记不住专业知识的也不要紧,能知道耕种时向谁取经,用肥料到何处购买,就是他们宣传工作的最大收获了。
宋大人摸了摸下巴,捋了一把尚没留起来的胡子,含着几分得意自矜对周王和未来的学员们介绍道:“‘富国必以本业,强国必以正兵。’农桑为天下之本,下官开办汉中学院,培养的断不是那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腐儒,而是懂实学、专本业的真名士。”
每回休沐日,他带学生读书之余,总要领他们到汉中经济园和各区试验田看看,讲解其中所含“物理”,还布置了观察作业。
一月一篇,写成千字小论格式,交他亲自批改。
“致知在格物”么。
“今日格一物,明日又格一物”,格完之后再写成文章,不仅能“豁然贯通”天理,还能兼顾着练习考试文体,到考场上自然“下笔如有神”了。写论文亦不能全盘照抄老师教的,须得过自己的心,如此写过的东西也就能牢牢记住。
胸中有物,到上台讲学时便可信手拈来。
桓凌这小半年在外奔波,没能和他一起培养他们汉中府学的子弟,素觉遗憾,如今听他讲述教学方法,就像是与他一同教导了这些学生一般,欣然夸赞他:“贤弟总是这般会调·教弟子,当初咱们在京里,我就十分羡慕你因材施教之能。如今我回了汉中,终于得机会与你一同教导学生,也能见识你讲学的模样了。”
是啊,宋三元可是主持过福建讲学大会的人,他们在京里就都听过福建讲学大会的声名,也曾经期盼着他在京城也办个这样的大会,自己能得机会上去讲讲呢。桓佥宪也是在福建讲学大会当过老师的,想必教学的功力更深厚。能得这二位亲自指点治学之法,本地书生倒是有福。
宋时被别人吹捧还要自谦,被桓凌夸赞时却着实有些轻飘飘的,抿了抿唇,含着难掩的笑意道:“其实我教他们的不多,主要是靠练。这些学生初上台讲学时都有些僵硬,甚至不带着稿子不能讲完全场。能得今天这样熟练,还是因冬闲后我带着他们在乡间讲过许多场,慢慢练出来了。”
他讲的都是极朴素却又实打实有用的道理,听得十位大人频频点头。
不错,少年人就该多磨练,年节间也不可放松。
读书人岂有只会做文章,不会在文会上讲学论道的?看这位举子坐在台上讲的流利架势,定是在乡间讲多了,历练出的气度与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