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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洛肴读完将杂谈一扔,心道什么你你你我我我的,说来说去浮生也不过寄蜉蝣于天地,是天道无尽轮回之下一个微不足道的缩影,小小虫豸,试图理清天道简直是自寻烦恼,干脆利落地置之脑后了。
现在想来也依旧如此,他将此念同小白一言道尽,小白也只是略一颔首:“原来是时空交叠之所在。”并未多讶然,毕竟天道再如何也不是一介凡夫俗子能够参悟,当务之急是安稳离开此地,青竹亦是懵懵懂懂,疑惑道:“那跟记着奇门遁甲、河图洛书的古棺又有什么关系?”
青竹此言一语惊醒梦中人,洛肴这才想起他们到这儿的缘由,古棺椁与“九六”墓冢佳处在脑海内如榫卯嵌为一体,他当即头向后一仰,脸稍侧,唇瓣贴着小白耳廓道:“天道忌盈,卦终未济,去‘亢龙有悔’处。”
长剑载着三人在风雪中穿行,不多时,已越过通衢大道,愈往墓冢处飞雪愈翩然,仿佛撒盐空中,迷蒙的雾气升起,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小白只得将长剑御高,众人这才惊觉不仅是前后左右四合,而是整座国都九经九纬、经涂九轨的纵横街衢皆被迷雾笼罩其中。
几个呼吸之间,城阙赫然变幻成了庞杂的迷宫。
他们趁着对刚才青龙寺的方位还存在星点印象,赶忙从半空落地,以免无头苍蝇似的乱跑失去方向感。
小白道:“其余四卦所指已经查探过,并无异样。”
尽管他们当下也无法确定究竟怎样才能算作“异样”,若是依照常理来讲,此地无不显出诡异。众人凭着记忆走了半刻钟,前路现出三方可通行的岔口。
洛肴用指腹摩挲着砖石上磨损的浅坑,另一手五指翻飞,将所学之诀掐了个遍,很快察觉出些端倪,“地磁失衡,饶是带着司南来此也是无计可施。”
嗓音微哑,跟声带锈了似的。十来岁的少年人能有什么能耐,再有小聪明也黔驴技穷。
青竹听了不禁叹出口长气,三人在岔路口僵持了一分多半,眼见仍是束手无策,他又道:“那我们分开走?”
小白摇摇头:“方才分开是为寻异迹,现在既然已有目标,分散行动倒显得危险。”
青竹这番话倒是让洛肴忽尔想起他身形转向的那一刹那,临水照影般对上的另一张面孔,试探性地拐向右侧道路,可惜相似之景并未发生,看来鬼域门并不会遵循他心中所想。
众人正踟蹰不前之时,突闻身后传来重物掷地的震响。
三人皆是心神一震,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拖拽之声。
青竹不由咽了咽唾沫,“我们。。。该走了。”
他当然知道该走了,可是应该走哪边?总不能走投无路就地痞流氓似的乱逛吧,放着繁花似锦的长安城不赏,到这前不知有没有猛虎但后肯定有追兵的假京都晃,真是喝凉水剔牙缝——闲得没事干了。
洛肴思索间在砖石上写了又写画了又画,连臂上疼痛都感觉不到,而那沉闷的声响越来越清晰生动,夹杂着细微动静,在场景内尖锐刺耳,恍若有什么东西不甘心地抓挠,指甲摩擦锈迹斑斑的铁器而产生的声响。
他只觉那甲尖挠在后脖颈,激起一片颤栗,不适之感还未消退,就听小白蓦然说道:“河图洛书。”
洛肴指上飞快地划动几下,心想他们惯常使用三垣二十八星宿、黄道十二宫指代方位,居然一时将它们与河图洛书之间的联系忘记。
他默念“万物有气即有形,有形即有质,有质即有数,有数即有象”,五要素随指间运算纵、横、斜相连,旋即朝小白和青竹抛了个眼色,三人齐齐向左侧奔去。
河图洛书流传千古,时代已不可考,只知源自天上星宿,图出之“河”即银河九天,其最初之型是白色天龙,围绕中点旋转,而这一中点便是永恒不动的北天极。河图本是星图,其用为地理,故在天为象,在地成形也。在天为象乃三垣二十八星宿,在地成形则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明堂。而洛书之意,为脉络图,表述天地空间变化脉络,太极八卦、六甲九星皆可追根溯源至此。
“《易传·系辞》有云: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小白觑了青竹一眼,讽道:“叫你平日不读书。”
凭借数理,“九六”亢龙有悔的方位呼之欲出,他们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些许,可惜大气还未喘上两口,缭绕雾气就渐浓渐稠到两人肩并着肩也看不清对方面容的地步,与那逼仄岩缝予人的压迫感相较有过之无不及。
洛肴两指沿着墙砖探,以免错过路口。雾气似有形又似无形,分明是云迷雾锁足以障目,伸手一拢却又空空如也,谁能知晓其中有多少未知之物伺机而动。
他细听着周遭静到极致的音响,倏忽鬼使神差地问身侧小白:“你害怕吗?”
此语一出,立刻心觉窘相,顿了一下找补到:“我的意思是。。。你若是害怕可以牵着我。”
。。。。。。这补了还不如不补呢。
他郁闷地将掌收握成拳,改用指关节触碰墙面,暗忖自己可能是被大头鬼偷袭了,竟然问小白这种没头脑的问题。
怎料下一刻手背一凉,掌上一紧,胸腔五两肉不知跳空多少个半拍,才反应过来手似乎被人牵住了。
他摸到对方指侧因常年练剑而磨出的一层薄茧,轻轻捏了下突起的指骨,这时那只手蜷到他掌心挠了一挠,随后再次握紧。
小白依旧未置一词,手掌温度偏凉,大雾弥漫中连彼此的目光都察觉不到,游荡其间像在沧澜海航行的孤舟,不明此行所向所往,唯有十指严丝合缝扣在一块的力道如同下坠的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