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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位属于天市垣,对应北冕星贯索四,距离稍远,他屏气凝神,遁形约莫半刻钟,所行临近西南隅,远望七层木塔,才知此位处在永阳坊禅定寺,传闻为补地势风水而营造木浮图,高三百卅尺,周匝百廿步,登此塔可南眺巍巍秦岭,北揽渭河滔滔。
他迈步入塔内,揣摩着古篆碑文,拾级而上,登顶纵览“十二街如种菜畦,千百家似围棋书”的长安城,如一方弈楸在渐散的雾中显形。
他不敢怠慢,暗蕴诀语的石片嵌入星位,初运此法的忐忑心情还未疏散,猝不及防的夺目银光登时刺得他眼睛生疼,一时间大地震颤,直如地动山摇,
洛肴身形一晃,赶忙倚栏立稳,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巨响间夹杂几声突兀啼鸣,青竹用“啾啾啾”的鸟叫问候了一下他族亲说:“阿肴,你这阵法落成的动静,生怕旁人发现不了?”
他难得心虚地屈指抵唇干咳一声,暗道自己回去就改进改进,不说能做到悄无声息,怎么着也要出其不意,转眸望长安城纵横交错的布局,脑内灵感一现,思忖着如若将阵法视作棋盘,困于其中之人视作棋子,便可借狭长街道、深巷地形与地物布局一并使敌人迷失方向,构造一个“地盘”。
正值思索之际,东方霍然迸发的火光映照天幕,虺蚺硕大的躯体形涨数倍,将一片房屋楼舍夷为平地,连远处瓦当都坠砸纷纷,炽焰火芒里的白影如同烈阳底下的一线冰屑,剑风斩开火舌,露出被吞噬其中的一道人形。
“他”的反应比预料中更快,洛肴紧了紧拳,自塔顶凌空跃下,飞步移形于屋脊。
冥火长刀恍若一弯烈焰淬炼的忘川、鬼魂锻造的彼岸,所过之处万物伏诛,整座安乐坊皆陷于火海,热浪直将回溯于天的冰雪消融,竟又落作点滴细雨,水与火尽数在废墟摇曳。
虺蚺鳞甲坚硬,不惧火烤,但行动不利,长刀挥舞回环,突然趋势一转,刃尖直取七寸。
洛肴当下只恨怎么没能长出四条腿,遁形诀运转得五脏六腑都灼灼如烧,就见小白身影一晃,无形无体的火刃被剑气截断,虽即刻又复归原貌,但也堪堪抵御一击之势,再腾空而起,身体卯力旋了半周,长刀擦着腰身斩过。
剑意凝于刃,足底甫一沾地,未收势的剑锋便已凌厉刺出。
洛肴两手各掐一诀,地脉震荡中似有什么生物蛰伏着蠢蠢欲动,颤得他喉根腥甜,竭力咽下涌到嗓子眼的血沫,双掌猛地合十。
长剑厉斩炽焰,狂乱火舌也舐至执剑之手,小白强忍钻心剧痛,臂上力道依旧稳如泰山,此时惹大地颤动之物挣扎破土,从草籽长成参天巨木仅用了一瞬,刹那拔地而起,无数藤蔓缠绕于“他”四肢躯干,亦有无数在烈炎中干焦蜷曲,化作灰尘碎屑雪片般坠落。
明灭席卷的火光如梦似幻,洛肴蹬身涉虚,双臂接住小白,落地后即刻同他将幻回人形的青竹往肩上一架,“‘他’擅用鬼帝冥火,草木之灵抵挡不了太长时间,快走。”
三人当即往九六之地疾行。旧朝修建大兴城时地势东南高、西北低,而皇城设于大兴城北侧中部,在地势上无法压过东南,宇文恺以“厌胜”为法进行破除,在大兴城东南开凿芙蓉池,后称曲江池,便是他们此行要寻的“九六”亢龙有悔之地。
最后两段弯顺利拐过,入目景致豁然开朗,障雾散尽,日波澄明,嫩芽新蒲,似逢柳暗花明处。
青竹环望四合,“你说。。。这里是鬼域门?”
洛肴本是有十分把握,可谓足以断定,但瞧这空空荡荡的场景,又有些犹豫起来,却闻小白道:“确实是鬼域门。”
小白下巴一扬,剑指池中:“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曲江池荡漾的并非波涛,而是满塘‘虚无’。”
洛肴随他所指处看去,却是瞳仁骤缩,“有人。”
“有人?”小白长剑出鞘,横在众人身前,面沉似水,俄顷不禁道:“哪里有人?”
洛肴用力眨了下眼,“你们没看见?”
青竹东张西望地回到:“没看见。”
他心念一转,了然于胸。只见眼前一女子趺坐曲江池畔,一袭素衣落拓,身姿单薄,垂首似正梳洗,墨发如泻,在身后盘绕好几圈都不见尾端。
他专注辨了几息,认定确凿无疑,才用气音道:“有鬼。”
“鬼?”女子之音忽起,宛若天籁婉转,可从中窥其靡丽,“鬼也有凶神恶煞的鬼——我像吗?”
第0087章
洛肴视线转了两转,驱鬼符捏在指间,朗声道:“不像。”
女子毫无反应,兀自对池梳妆,以指作梳,葱白如玉的指节从乌发中穿过,缓慢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自耳畔抚到腰间止,再一抬手,又从耳侧梳起。她却全然不觉单调乏味似的。
小白屈肘一碰洛肴,朝他递了个眼神,是问他所见所闻。他刚启唇,半个音节都未吐出,忽尔听她吟吟拿起唱腔,是吴侬软语的腔派,柔得好似一软红帐。
但在这静谧诡谲的地方突然听得尖细女音,难免有些惴惴,洛肴强定心神听了好一会儿,奈何受地域语种所限,一个字也没听懂。
洛肴几语简要描述眼前之景,还依葫芦画瓢地学唱了两句,小白和青竹亦是一头雾水,但都觉女鬼出现此处实在怪异,因为她是他们这一路走来,所遇到第一个并非“自己”的东西。
“唯有她?”小白压低声道,“鬼域门既是亡魂通往冥界之所,为何没有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