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不知,这一去,今生再不可能回朝鲜,再不能见到?“
景福宫思政殿里,一片愁云惨淡。
国王王妃默然不语,内侍尚宫们俱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殿内寂静得针落可闻。
郑尚宫递过来一块绢帕,莲花伸手一摸,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满脸泪水。曹夫人此时悠悠转醒,二人不语,望着国王。
李成桂知道二人想问什么,轻声说道:“他们三位的遗体,寡人已命尹议郎去和倭寇阿只台猋交涉赎回,不日当能返城,寡人自当再请自超师父亲自超度。”
自超是朝鲜曹溪宗的高僧,自幼赴天朝游学取经,回到朝鲜后以禅学受国王崇奉,被尊封为王师。莲花自幼皈依,拜在自超门下修习佛学禅理,一老一少极为相得。
曹夫人强忍泪水,与莲花一起拜道:“多谢主上殿下。”
李成桂摆摆手:“不必多礼”,叹口气说道:“此番倭寇势大,吾军无法直撄其锋,寡人已命吴将军避其锋芒退守全罗北道,可苦了百姓。”说到这里眉头紧蹙,又叹了口气。
莲花抬头问道:“不知主上殿下对倭寇如何打算?”
李成桂有些意外,看了一眼莲花,说道:“吴将军善守,全罗北道城高壁坚,倭寇再想往前也不可能。天寒地冻粮草难以筹措,时间久了自然退回岛上,只是明年定会再来。倭寇顽嚣狡诈,吾军即使一时击退,阿木台猋败则逃亡海上,待吾大军撤退则又上岸侵犯,且有新寇源源不绝地补充,实难根绝。”
莲花微微蹙眉,又问道:“那朝廷不闻不问吗?”
李成桂叹口气道:“寡人曾几次奏达朝廷,盼朝廷派大军支援并水军夹击,皇帝陛下却只是答复‘朝鲜限山隔海,天造东夷,风殊俗异,非我中国所治’,不肯发兵。知密直司事赵胖,赞成事郑道传各赴京师多次,都只到了礼部,连皇帝陛下的面也没见到。贡去的秀女听说在宫里也只是派了杂役。”
莲花听了,低头沉思不语。大殿里重又寂静无声。
李成桂微微扬首示意,欲遣二人告退,王妃半直起身,目光看向莲花。
莲花却站起身,走到国王面前盈盈拜倒。李成桂挥挥手,温言道:“侄女不必多礼,有事但说无妨。”
莲花跪着不动,缓缓说道:“莲花斗胆,求主上殿下以莲花为秀女,上贡朝廷。”
李成桂一震,尚未答言,曹夫人大惊,霍然而起指着女儿:“莲花你!”,语声颤抖。
莲花侧头望向曹夫人,目光坚决:“孩儿心意已决,乞母亲恕孩儿不孝。”
曹夫人跌坐在地,半晌才含泪说道:“好!不愧是我曹家的女儿,为娘不拦你”。郑尚宫在一侧轻轻扶住曹夫人,众人皆望向国王。
李成桂俯视着长跪不起的莲花,沉吟半晌,才开口道:“侄女品貌素来是吾国翘楚,本是秀女的最佳人选。只是你可知此行艰难?”
莲花垂首不动:“莲花明白。”
汉城距京师应天府何止千里,一路千山险阻危险重重。即使一路平安到京师进了宫,要想面圣并说服皇帝和朝廷发兵,又谈何容易?
李成桂望着莲花,一时心潮起伏踌躇难决。曹蒙乙一向与自己交好,朝鲜立国后,更是对自己忠心耿耿。此次曹家三位男丁皆亡,莲花虽是女儿,又如何忍心让这最后一点血脉也牺牲?
要知道,天朝的皇帝已经七十岁了!而且天朝的后宫据说三宫六院复杂险恶,她一个异邦女子如何能够立足?到时候不要说搬救兵,小命送在里面也大有可能。
可是如果成功……
莲花抬起头,坚定的目光望向国王:“莲花只恨自己是一介弱女子,不能随父兄上阵杀敌。此去京师,定当与朝廷斡旋,救吾百姓于水火,解主上殿下之忧。”莲花顿了顿,语声悲伤:“亦是全父兄小弟之义。”
李成桂看向跪得笔直的莲花,与她目光交集,半晌终于沉声说道:“好!寡人成全你!寡人认你为义女,赐号宜宁,自今日起,你就是我李旦的女儿李莲花,是我朝鲜国的宜宁公主!”
莲花一怔,微一凝神已明白,这是为了提高此次贡秀女的级别,引起朝廷的重视。莲花上前半步,再次盈盈拜倒:“父王!母妃!”
国王和王妃走下前来,齐齐扶起莲花,此时和此后的朝鲜国宜宁公主。李成桂侧身吩咐:“传世子和大君。”
李成桂共有五子,长子李芳硕被封为世子,其次依序是李芳果,李芳毅,李芳干和李芳远。李曹两家素来交好,两家孩童自幼便在一起嬉闹玩耍;李芳远是李家幼子,与莲花亲梅竹马自幼常在一起,更加与众不同。若不是秋天曹蒙乙仓促离京出征,二人怕是已经论及婚嫁了。
少顷,五个王子匆匆进殿。行礼见过国王王妃,看到恭坐在一旁的曹夫人和莲花,心里明白,都有些恻然。
世子李芳硕,清秀斯文,穿大红色锦袍;中间三个弟弟尚武,或琥珀绸或秋香缎的戎装,尽皆英姿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