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大步出了燕王府,马三宝紧紧跟在后面。
就见朱棣漫无目的,沿着大道大步往前,嘴里叽叽咕咕地低语着,听不清在说什么。脸上忽而温柔一笑,忽而恍然大悟,忽而又悲愤交加,表情极其丰富。
回北平一个多月,在燕王妃的精心调治下,朱棣很快恢复了身体健康。不再昏睡,每日正常起床作息。能吃能喝,一天比一天胖起来,脸色比原来北征时还红润些。
只是,头脑好像不大正常。
不。“好像”这两个字多余了,就是不正常。
和他说话,他也听也回答,只是完全言不对题;不和他说话,他就自己嘀咕,忽笑忽哭;让他自己呆着,他就或望天或发呆,大部分时间很安静,一份邸报放在面前可以盯着看一天,却是视而不见,双眼毫无焦点。
燕王妃让王府的杨医官来诊视多次,说是惊悸怔忡之症:心卒动而不宁,心跳动而怕惊,心中剔剔不安。燕王得此病的病因,乃是邪毒侵心:“正气内虚,心体受损,耗气伤阴。又受风寒闭阻血脉,日久内舍于心,心脉淤阻”。
徐英听了默然。她详细问过马三宝燕王在京的过程,心中明了。
宜宁公主离开北平,燕王有些抑郁;太祖驾崩,燕王大恸;奔丧半途被遣返,满腔悲怆;却又不得不委曲求全,恳求侄子让自己进京谒陵,心中积郁日渐而深;到得京城,父母坟前方得一哭;可是五弟徙,十三弟囚禁,十二弟更是全家自焚惨死,素来极重手足亲情的朱棣被迫面对这一系列惨剧;而朝中大臣对藩王的不屑和敌意,更让他有兔死狐悲之感。
宜宁公主那一击,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只是如果,宜宁跟随燕王回了北平,偷偷藏起来,燕王也许会开心一时。但是朝廷形势不会改变,朱棣生性骄傲霸气,在日益逼迫的朝臣面前,又能忍多久?只怕早晚还是会疯。
徐英看到了兵部齐泰发来的有关湘献王谋反的调察报告,不能说完全诬陷,有几分道理。湘献王大言大话,以长辈自居,叫侄子几声臭小子,是有的;但是真会谋反吗?徐英觉得未必。
藩王都是太祖分封的。按太祖的本意,藩王是封地的一方霸主,外守疆内安民,是全权帮朝廷分管这块地方。而朝廷现在的想法是,藩王不过是百姓,要和百姓一样服从地方官管理,完全听朝廷安排。
徐英也看到了兵部的行文,朝廷屯兵开平和山海关,又调动燕王府的护卫兵去开平助阵。可这些,原来都是燕王的职责。朝廷这么做,往好里想,是防范蒙古;往坏里想,朝廷难道是在防燕王?
徐英有一点庆幸朱棣此时头脑不清,他如果清醒着,见朝廷如此安排,是会大怒?还是会大恸?在北疆辛苦守了近二十年,打得蒙古人退居漠北。难道,反而有错了?
太祖把朱棣放在北平,北疆的防御已经全权交付燕王,这么大的军事调动,却连事先知会也没有。徐英没说什么,吩咐张玉朱能配合谢贵张信发了王府的护卫兵。二人很惊讶,也什么都没说就去办了。不错,就算不满,又能如何?抗旨吗?
阿鲁台部落的术尔多带人来看望燕王,燕王妃不愿意外人看到燕王如今失心疯的模样,便让马三宝出面接待,打发了术尔多一行。徐英甚至忍不住想,朱棣这么努力,图什么呢?蒙古形势复杂,要打也要安抚拉拢,朝廷会懂吗?
徐英问道衍如何是好,道衍看到燕王的样子,若有所思,最后说是天意自有安排。可是什么叫天意安排?徐英觉得自己也急得快发疯。
马三宝跟着燕王,渐渐到了北平城里,酒肆店铺林立,开始热闹起来。马三宝有些担心,加快步子追上朱棣,唤道:“王爷!您要去哪儿?”
朱棣看了眼马三宝,嘻嘻一笑:“你这小子!怎么也在这里?她要吃炸糕,快!去找找!”
马三宝心中一酸:“王爷!公主不在这里。我们回家吧!”
朱棣恍如不闻,口里嘟囔着:“她喜欢糖馅儿的,我得去找糖馅儿的”,说着继续一家家店铺转悠。马三宝无奈,只好紧紧跟着。
找不着炸糕,朱棣有些急,脸上开始有些焦躁。马三宝急忙打岔:“王爷!公主初到北平,这驴打滚她没吃过,肯定喜欢的”。
朱棣一听笑了:“你这小子!说的对啊!她刚到北平,我得找些北平的好吃的”说着开始研究面前的驴打滚,笑嘻嘻的。马三宝无奈,赶紧取出铜钱,买了包驴打滚拎着。
朱棣继续唠叨:“她没来过北平,我要陪她转转。三宝,你觉得她会喜欢西山吗?”莲花上次到北平时,朱棣为了避嫌没有陪她观光,不想成了心病。
马三宝强笑着说:“公主肯定喜欢。那里有不少寺庙呢”。
朱棣笑:“是啊。这傻孩子,到了寺庙就走不动路”。说着看到路边有卖豌豆黄,茯苓糕的,又吩咐马三宝继续采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