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珂终于回过神来,走到饮水机前倒水。
“只有热水,不好意思,没准备茶叶。”他们都没有喝茶的习惯,除非加班的时候用来提神。梁珂双手捧着水杯搁到沙发茶几上,朝后退了一步。
“你也坐吧。”来人抬了抬下巴,“这是明轼的地方,你也不用太拘谨。”
她怎么会不拘谨?一晃这么多年,峪城不大,自从芷馨出事,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今天他突然寻上门来,所为何事,不言而喻。
“我知道明轼回来了,可是,他回来了却不回家,真是不像话。”项宏义摇了摇头,痛心道:“家是生养他的地方,这个道理他都不懂,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就不要家了。我看他这些年的书都白读了。”
梁珂没有接腔,静静地听着。
“珂珂,好歹你也要喊我一声爷爷,明轼他在国外待得好好的,却突然跑了回来,你觉得是因为什么?”项宏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明轼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也有些本事,可是珂珂,我觉得他也没优秀到让你非他不可,对不对?”
眼前的幸福是她偷来的,偷来的总要还回去。梦总会醒过来。明明早就知道,明明有心理准备,到了这一刻,还是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珂珂,只要我活着,你就没可能踏进项家的大门,因为一看到你的脸,我就会想起芷馨。我答应过她,一定会让她跟明轼在一起的。”
他们原本就不能安然地在一起。像是听到了最后宣判,梁珂叹了口气,抬头去看面前的人,双鬓已经花白,脸上的老年斑也越发明显,“我知道了。”
“你知道最好,两个人在一起很重要,可是,也不是在一起就可以的。”项宏义说完起身,“爱情太虚无缥缈,不被家人认可的爱情,怎么可能圆满?”
早就不会圆满了。梁珂望着略显佝偻的身影出了门,心里说不清是苦是悲,转身一打量,才发现不知不觉这间屋子里到处都能看见自己的东西。
原来,不知不觉中,两个人的关系已经这么亲密,可是再亲密又如何,终有一天,他们要分开的。
项家不会认可她,而她的家人也断不会允许她这样守着项明轼。
梁玮大概是知道了他们的情况,已经很久没联系她了。他应该是有些生气,却又知道说也没用,干脆不闻不问。
今天她轮休,本来说好等他回来吃晚饭,可是她突然不想等了。那个家伙现在越来越无赖了,知道她在就不带钥匙,下了电梯还在走廊里就会喊“珂珂开门,珂珂开门”,声音大得整个楼层都听得到回音。
她告诉他不要总在门口叫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屋里有人似的。一开始他的态度还算好,总是当场承认错误,低头道歉,然后下次继续如此这般。她再说,他就开始哼哼哈哈敷衍她,最后干脆顶了回来,“我就要叫,你越不准我就越要叫,我就是怕别人不知道我金屋藏娇。你再说,我就干脆喊,老婆开门,老婆开门……”
汤的时间刚刚好。关了火,梁珂揭开锅盖拿碗去盛,有晶莹的东西落了进去,晕出一圈小小的波纹。
有虚无的景象映到眼前,睡在白花中央的红衣身影睁开眼睛笑着说:“珂珂,下一辈子我一定要为明轼穿红嫁衣,这辈子我把他让给你,你一定要好好爱他……”
记忆像吐着红色信子的毒蛇,一点点缠绕上来,让梁珂浑身僵硬,脑子却疾速旋转。她冷不丁笑了起来。阮芷馨,你知道这一辈子嫁给他无望,所以才会决定走这一条路。你得不到他,也不想别人得到,所以选择永远闭上眼睛。你多恶毒,嘴里要我好好爱着他,却用自己将我们隔开,那些爱便成了刀,剜肉割心,让我们永远不得安宁……
她才到家,项明轼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珂珂,你怎么没在屋里?”他松了口气,“我拍门拍得手都疼了。”
“哦,家里临时有事喊我回来,没来得及给你打电话。”梁珂笑了笑,“自己不带钥匙拿门出什么气?”
“没什么大事吧?”他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项明轼……”梁珂深吸了口气,“你回家吧。”
她不够自私,也不忍心让他有家归不得,还落个不孝的罪名。她也明白,两个人的爱情,若是没有家人的认可,再多的爱也会有缺憾。
“珂珂,你怎么了?不是一直好好的吗?”项明轼急了。
是的,一直都挺好的,她还跟安好一起上天台喝过酒,将那最深处的痛生生剖开。她以为,只要剖开就能勇敢面对。
可是,不是能面对就可以的,那些横在他们面前的阻碍,不是只有阮芷馨。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彼此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可是,这种感觉只会让他们离不开彼此,却又不得相守。明明知道结果如何,还自欺欺人,是多么的可悲。
“项明轼,我累了,年纪也不小了,再也经不起什么折腾,所以我想安定下来了。”她盯着窗外,一字一顿地说,不敢移眼,生怕一动,就会狠不下心。
“我知道你想安定,我们可以安定下来呀。珂珂,我们结婚吧。”
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梁珂眼睛湿润起来,她嘻嘻笑了声,“可是,项明轼,我不想嫁给你呢。”
“为什么?”他的声音一跳,仿佛整个人都爆炸了,“珂珂,你只能嫁给我,这一辈子,你只能是我的!”
“项明轼,就这样吧,让我先静一静,暂时别见面了,我好累。”她是真的好累,心力交瘁,回来的时候只有妈妈在家,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她就上了楼。她现在疲于应付,不论是谁,她都不想应付。
电话挂断,她顺手关机,晚饭没吃,也不知道饿,躺在床上,一夜不眠。第二天早起,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竟然苍白如鬼,挂着黑眼圈。连自己都看不下去,只能拿出粉底,一点点盖了上去,涂上腮红,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生气。
下楼吃早餐,福姨熬了粥,还烤了面包,她没什么食欲,随便吃了一点就准备出门,换了鞋,从包里翻出车钥匙,扭头看见妈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餐桌前,心头忍不住一阵发酸。
“妈,上次您说贺姨的侄子回国了对吧,哪天有空一起吃个饭吧。”
“啊,什么?”她的话来得太突然,听得叶英珠一愣,可是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脸上的笑也扬了起来,开心得直点头,“好呀好呀,我来约一约,有消息了就告诉你。”
“好。”梁珂努力挤了个笑脸,转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