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曲回呜咽,殿中烛火静直。满殿里灯火通明。红烛香气掩盖了香炉中逸出的淡雅香氛。皇后端坐在上,身后的紫檀木雕花镂空七扇屏风如乌云堆耸。她神色平静,倒看不出喜怒。果然乳母王氏侍立一旁,见我进来了,斜乜一眼,微微冷笑。
我款款上前,行礼如仪。皇后见我一身装束,顿时眸中一亮,口唇一动,似要赞赏两句,终是咽下。
皇后道:“熙平长公主总说你对本宫母子忠心耿耿,本宫却心有疑惑,故请你来解说解说。”
我知道皇后总算顾及熙平长公主的颜面,不肯对我疾言厉色。然而看王氏的神色,已颇有些迫不及待了。我忙现出惶恐不安的神色:“玉机入宫时日尚短,若有错失,还请皇后饶恕臣女,教导臣女。”
皇后笑道:“你不必惊慌。夜也深了,本宫只问你两件事,你如实回答便好。”
我忙道:“臣女知无不言。”
皇后道:“本宫听说你初迁入长宁宫时,曾画了一幅周贵妃的画像?可有此事?”
背心忽然涨得发麻,热潮退去,泠泠一片冷汗。我微微一笑道:“皇后说的可是那幅身着绿衣的女像?”
皇后的高髻上簪了一对红宝石蝴蝶花钗,蝴蝶触角以两股金丝交叉拧成,烛光下金芒乱颤。皇后转头向王氏道:“你来说。”
王氏道:“奴婢那日亲眼见到朱大人从柜中拿出周贵妃的画像来,画上的人的确穿着绿衣。那张画就单独放在木柜的底层,那一层没有别的,只有这张画。”
我笑道:“只是穿着绿衣罢了,怎见得是周贵妃?”又向上道,“回娘娘,臣女所绘,乃是臣女的孪生姐姐玉枢。王嬷嬷从未看过臣女的画,想必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因此错认成周贵妃,也未可知。”
皇后向王氏道:“你果真认清了么?”
王氏出了一头冷汗:“这……奴婢的确没有近前去看。但娘娘只要遣人去搜上一搜,自然便知奴婢所说不假。”
皇后道:“荒唐!既无真凭实据,怎能随意去搜一个女官的屋子。”
皇后眼中分明疑色未消。我忙道:“嬷嬷说的很是。就请娘娘遣人随绿萼去灵修殿,将柜中的画拿来一看便知。”
皇后迟疑片刻,含一丝歉意道:“既然玉机不反对——惠仙,你便去长宁宫一趟,将柜中的画取来一观。只许取画,别处就不必看了。”
我看一眼绿萼,绿萼摸了摸腰间的隐翠香囊,随惠仙出去了。只听皇后又道:“还有一事,听说今天在花园里,高显冲撞了皇儿,是怎么一回事?”
我简略将他兄弟二人午后在花园打架的事说了一遍。皇后微微动气:“那高显不过是庶出孽子,我皇儿要推他一下,也无不可,你为何要阻拦?”
不待我分辩,王氏忙道:“可不是么?朱大人生怕大殿下受了伤,就好像她不是服侍咱们二殿下的,倒比服侍大殿下的于大人更尽心!”殷红双唇如长虫蠕蠕,几颗淡黄牙齿似半吞的沙粒。
我低下头,很快整理出一个略带委屈的娇弱神情,向上道:“回皇后,拦着二殿下确是玉机错了。可也并非如嬷嬷说的这样不堪,还请娘娘明鉴。”
皇后淡淡道:“本宫若不想听你辩白,也不会召你过来了。你说罢。”
我正色道:“二殿下身为嫡子,将来必是要做太子的。做太子怎能没有容人之量?既然大皇子已然致歉,二殿下自然应当宽恕,怎可学那小门小户的芥豆胸怀?再说,这事虽小,若有一日传到学里,又传到圣上耳中,两相比较,心中会作何想?毕竟——”
皇后摆手道:“罢了。本宫明白了。”
我忙跪下道:“娘娘圣明,然镇日坐在宫中,难免偏听,自是不容易分辨清楚。”
皇后叹道:“起来吧。赐座。”说罢示意桂旗亲自扶我起来,在下首坐定。皇后又道:“夜深了,不宜饮茶。本宫命人做了些五福安神汤,且用一碗,回去也好睡些。”说罢让小丫头端了一碗桂圆红枣汤来,内中还有牛蒡、莲子和枸杞。汤色殷红如血,烛光如金蛇乱晃。脑中一阵眩晕,冷汗蒸发了大半。
不多时,绿萼与惠仙回来了,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卷画。皇后奇道:“如何会有两幅?”
惠仙上前将画像展开,笑盈盈道:“娘娘请看,这画上是谁?”
夜黑风高,本当安睡。皇后饮过五福汤后,便有些懒懒的。忽见到我为她绘的全身像,顿时精神一振,“这是玉机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