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道:“信王素有贪财好色、嗜酒尚气的恶名,整日浑浑噩噩、无所事事。但他宠爱的姬妾,非但不录入族谱,且生死予夺,全凭嫡妻嫡子。信王不理会世子,长公主便代兄教子。如此乱中有序,绝非昏聩之辈。而长公主有意将柔桑县主许配二殿下,却又对废后之事浑不在意。信王、长公主与废骁王乃一母同胞,种种微妙,令人捉摸不透。故此女儿犹疑。”
父亲眼中寒光一闪,欣喜、惊异、戒惧、忧虑一齐涌出,似飓风狂扫而过,留下一抹苍白诡异的慈和与平静。他抚掌而笑:“见微知著,条理分明。既有犹疑,何妨再等几年。”分明哪里有异,我却一时分辨不出来。
母亲听了更是担忧:“如此,这官不做也罢。”
我和父亲齐声道:“做官怎可半途而废?”说罢相视一眼,大笑起来。
【第二十八节王道荡荡】
正说着,突然来了几个管家仆妇,说是奉了长公主的命令,特来磕头请安。我一时不知所措,母亲早替我备下了银子,一一赏赐下去。如此阖府的人都来拜年,直闹了一天,连玉枢和弟弟回来了,也不得好好说话。
到了夜间,我与玉枢同寝。玉枢不断问起宫里的情形,直问到我睡眼蒙胧,也不肯停下来。我不禁笑道:“姐姐是不是想进宫?”
玉枢顿时双颊一红:“听你说起宫里这些好东西,我自然也想进宫去看看的。”
我笑道:“开春了我倒是可以禀明陆贵妃,接你进宫瞧瞧。”
玉枢摇头道:“母亲嘱咐过,你在宫里为官不易。上有两宫,下有贵妃,还有无数规矩拘着。我还是不进宫了,进宫也只是玩。何必为了这种小事去求贵妃,不怀好意的人还只当你升了女史,便轻狂起来了。”我甚是欣慰,与玉枢额头相抵,相视一笑。
玉枢又支起身子看着榻上的白狐皮的坎肩,兴致勃勃道:“那件衣服真好看,明天能让我穿一会儿么?”
我合目道:“姐姐喜欢,只管拿去穿。若不是这张狐皮乃是御赐,宫中有记档,不然便是送给姐姐也无妨。”
玉枢笑道:“御赐?这件狐皮是皇帝赐给你的?皇帝长得什么模样?”
我想了想道:“皇帝很年轻,也很俊。”
玉枢道:“比信王世子还要俊么?”
我笑道:“我不知道谁更俊,待你见了,自己分辨吧。”说罢侧身拈了她枕上的秀发,在指尖绕来绕去,“听说姐姐在学习歌艺?学得怎样了?”
玉枢道:“天天练两个时辰,着实辛苦。”
我奇道:“姐姐单只学歌艺?”
玉枢道:“还有跳舞。跳舞不为别的,只为增长力气。气长了才能唱得珠圆玉润,如丝绸一般爽滑不断。若上气不接下气,就是一匹撕裂的破布。”
我笑道:“怨不得姐姐身量比过去好多了,想是因为跳舞的缘故。”
玉枢一指头戳在我左臂上:“你又笑我。你能进宫做女史,我便不能学歌舞?”说着仰面长叹,“将来你做到女典的时候,我能在宫中做个歌舞教习,也就知足了。这样咱们两个天天都能在宫中相见,你说好不好?”
我笑道:“自然是好。”复又好奇,“姐姐唱一曲给我听好不好?”
玉枢甚是兴奋,竟从被窝里跳了起来。我一把扯住她:“外面冷,快进来。”
玉枢咯咯一笑:“师傅说唱歌要站起来,气才能一贯而下。你只管躺着,我唱给你听。”
我蒙着被子笑了许久,方探出脑袋道:“学了歌艺,反变成个疯丫头了。”
玉枢本来已气沉丹田开口欲唱,忽听我说她是疯丫头,顿时泄了气,钻进被子来,双手呵痒。我一边乱动一边告饶。忽听有人敲了两下门,母亲的声音在外面道:“夜已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十里外就能听见你们两个在闹。如今都大了,还闹不够!”
我和玉枢连忙屏气敛声,将头蒙在被中哧哧直笑。待母亲走了,我方轻声道:“不必站起身来,轻轻唱一曲我听听就是了。不要再将母亲引过来了。”
玉枢笑嘻嘻地问道:“你想听什么?”
我忙道:“现下最时兴的曲子,唱一支我听听。”
玉枢想了想,开口唱道:“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豨!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乐府·有所思》)
音调悲缓,却不自伤。随口哼出,满是温柔哀婉。“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何其决绝。不正是慎媛么?
玉枢唱了两遍,见我闭目不语,便推我道:“好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