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忧参半。父母能成为自由之身,对玉枢的婚事和弟弟的仕途自然有莫大的好处;但若父亲离开长公主府,失了庇护,倘使皇后再翻查昔日遇刺之事,父亲难逃厄运。转念一想,父亲和母亲就算脱了奴籍,也还是可以在长公主府中做总管家的。念及于此,心头稍稍平定。
绿萼见我发呆,推了我一下,悄声道:“姑娘该谢恩了。”我回过神来,忙向熙平和皇后叩头谢恩。
忽见小罗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正要开口说话,猛见我和熙平都在,又将话咽了回去。皇后起身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还没闲一会儿,事情便赶着来了。”
我和熙平相视一眼,都站起身来。熙平道:“娘娘政务繁忙,臣妾先行告退。”
皇后吩咐惠仙送我们上岸。回首望去,只见小罗正躬身禀告,皇后秀眉紧蹙,满脸忧色。当着惠仙的面,我和熙平不敢多看,忙告辞而去。
我二人沿着湖岸缓缓向南走,宫人们都远远跟在身后。我有一肚子话想问熙平,却不知从何问起。熙平却一味贪看风景,良久方叹道:“风雨欲来。”
我淡淡道:“这些天一直都是这个天气。”
熙平看我一眼:“你很好。”
我愕然:“殿下何出此言?”
熙平笑道:“皇后明明知道午后孤会去请安,偏偏叫你去陪着。又命孤放你父母出去。然而孤看你并非一味地高兴,便知道你虽得皇后赏识,终究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
我莞尔道:“玉机不敢忘记。”
熙平看向茫茫湖面道:“那就好。皇后是真心赏识你,你也要好好为皇后效力才是。”
我笑道:“这是自然。”
熙平又侧头看我一眼:“你比从前更有官架子了。”
我一怔,随即笑道:“这不正是殿下所期望的么?”
一路缓缓而行,只是说些柔桑的趣事。临近渡口,熙平长公主突然问道:“俆女史的悬案,你究竟是如何查出真凶的?”
熙平明明已在济慈宫听过案情始末,此刻再提,分明是想听我在太后面前隐去的事。正在思索要怎样回答,熙平又道:“旁的便不用说了,只说孤没听过的便好。”
我只得道:“皇后疑心文澜阁的韩复是杀害俆女史的帮凶。玉机怕屈打成招,始终没有查问过韩复。倒是掖庭属的乔右丞,擅自拘禁,并用了酷刑。然而韩复也甚是硬气,受尽诸般刑罚,终是不吐一言。再者,玉机能查到真凶住在益州行馆旁边的剑门巷,实是有人暗中指点。能破悬案,实为侥幸。”
熙平长公主驻足,微笑道:“玉机知道此人是谁么?”
我低眉摇首:“不知。”
熙平只是笑笑,依旧向前走。我忍不住追上前,鼓足勇气道:“既然殿下说到此节,玉机斗胆,有一事相询,请殿下不吝赐教。”
熙平淡淡道:“只管问。”
我问道:“文澜阁的韩复和翟恩仙,是殿下送进宫的么?”
熙平脚下依旧不停,只是侧头远望北山的清凉寺:“人生有处所耳,死复何在耶?[120]翟恩仙既已伏辜,又何必多问。”
我又问:“那韩管事呢?他受尽酷刑,可否无辜?”
熙平的笑容愈加柔和:“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121]那位韩管事必是无忧无惧之君子,方能熬得住酷刑。”
我逼近一步道:“那苏燕燕呢?”
熙平笑道:“苏燕燕?是平阳公主的侍读苏女巡么?她是皇后娘娘挑选入宫的,与孤何干!”
我一时语塞,熙平却笑问:“都问好了么?”
我一怔,颓然道:“请殿下恕玉机无礼。”
熙平看了一眼远远跟在我们身后的宫人:“那便容孤问玉机一句,红芯在何处?”
想不到她会突然问起红芯。我心中一跳:“殿下说什么?”
熙平道:“孤从前入宫,都是红芯陪着你出来的,今天怎么换作绿萼了?”
我若说红芯因为犯错已不在我身边服侍,恐怕熙平回府去迁怒红芯的双亲:“红芯病了,所以没有跟随玉机来景园。”
转眼已到了渡头,只见一只画舫停在水中。熙平没有再追问红芯的事情,只是携起我的手。她的指尖被湖风吹得温凉,手心却是烫:“许多事情无须询问。相知却有分寸,也是一种保全。”说罢扶着慧珠的手上了船,正要吩咐开船,忽然想起了什么,于船头驻足道,“前些日子舞阳君求皇后,将你许配给他的儿子吴省德作妾。皇后告诉你了么?”
我正细细咀嚼熙平先前的话语,闻言茫然:“皇后一字未提。”
熙平道:“都过去那么久了,皇后若不说,想来是已经回绝了舞阳君。你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