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不见,李演颇见风霜之色,眉眼略显愁苦,佝偻着腰肢,行动有些迟缓。我还了礼,微微一笑道:“多谢李公公。多年未见,李公公越发精神了。”
李演的恭顺之中透着不卑不亢:“多谢大人关怀。大人昨日才刚刚回宫,怎不多歇息两日?这样匆匆忙忙便来谢恩,只怕陛下要怪责老奴传旨不力。”
我似笑非笑道:“李公公说玉机匆匆忙忙,莫不是嫌玉机礼数不周么?”
李演自知失言,不禁右眼一跳,垂眸愈加恭敬:“老奴不敢。”
我微笑道:“听闻李大人为母亲守孝三年,刚刚回宫。家中可还好么?”
李演道:“老奴的兄弟前些日子没了,老奴无依无靠,才又回宫的。幸得圣上不弃,留奴婢侍奉终身。”
我点点头,含一丝怜悯的快意道:“令弟是家父的好友,当年家父得知令堂仙游的消息,立即随行置办棺椁,谁知家父竟被河盗所害,终是没有在令堂灵前尽一份哀思。难得我与李公公同时回宫,来日定将赙金补上。”
日头在他浑浊的双眸中如针芒一闪:“老奴不敢。”
我欠身道:“公公安心。玉机告退。”
李演亲自将我送出宫门外,我向北走出几丈,回望时,但见李演瘦小的身躯隐没在灿烂的阳光中,像枯铁沉没在烈火之中。不知怎的,心中一酸。他的现在,何尝不是我的将来。
永和宫是我的旧居。两棵银杏树参天而立。光秃秃的枝桠交错着伸向蓝天,像你追我逐、此起彼落的羽翼。疏影错落,笼罩着树下熟悉的樱桃木事事如意纹桌椅,如与生俱来、拂之不去的烦恼愁绪。远远只见昱妃身着素帛短袄站在毓福殿下看皇三子高晔和祁阳公主追逐玩耍。
才转过照壁,便见一个脸生的年长宫女迎了上来,行一礼道:“永和宫执事兰旌,拜见朱大人。”
我还了礼,微笑道:“姑姑好。”
兰旌道:“大人是来寻昱妃娘娘的么?”
我答道:“听闻陛下在这里,玉机特来谢恩。”
兰旌道:“请大人稍待,容奴婢前去通报。”说着躬身退了三步,转身去了。
我转头问芳馨道:“在我出宫以前,永和宫的执事宫女都是瑶席姑姑,是几时换作了兰旌的?”
芳馨现出痛心与不忍的神色,悄声道:“也就是姑娘从掖庭属回来前四五日的事情。”
我正要问,忽然醒悟:“难道瑶席也是……”
芳馨道:“李公公和简公公派人将瑶席带走,就再没回来。后来听说,她是皇后安插在昱妃身边的耳目。还有,粲英宫也查出一个小宫女和小内监,都一齐杖毙了。”
我对瑶席的印象颇深。当年慎妃初废,陆皇后还是贵妃,大肆整顿后宫风纪,瑶席虽未得一官半职,却已经严厉约束下属了。那时锦素还在永和宫住着。后来锦素和悫惠皇太子移居桂宫,我住进了永和宫。适逢红芯有错,瑶席收容了她,不但没有贬低羞辱她,反而让她总管一宫的针线。我对她为人的气度、行事的条理甚为感佩。若说她是后党,倒也不稀奇。
悫惠皇太子和锦素都不在了,连瑶席都死了,永和宫人事翻覆,唯有草木依旧。我叹息道:“章华宫里就没查出什么内奸么?”
芳馨道:“据说本来是供出来两个的。但简公公亲自去章华宫讨要,却被颖妃娘娘拦住。简公公重申圣旨,颖妃娘娘只是不准他进去,只说严刑之下,必有攀扯屈词,当不得真。简公公无法,只得回去了。待定乾宫、永和宫和粲英宫的那几个人被打死,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微微诧异:“颖妃为什么要拦着?”随即恍然道,“当年颖妃是陆皇后举荐给陛下的,大约她念着恩主旧情,不忍揭发。”
芳馨感慨道:“颖妃向来顺从,这一次却敢忤逆圣旨。啧啧,当真是……”
说话间,小简带着兰旌走了上来。小简行礼,笑眯眯道:“陛下在毓福殿书房陪华阳公主作画儿,正愁没个懂画的,大人就来了。大人请。”
经过昱妃和两位皇子公主,我一一请安。昱妃笑着扶起我道:“朱大人瘦了许多,才刚回宫,何必这样着急来谢恩?自己的身子要紧。”
我恭敬道:“玉机身犯大过,蒙恩不谴,若不早来叩谢,于心不安。”
昱妃凝目道:“回来就好。快些进去吧,本宫已经听见华阳在抱怨了。”
走进毓福殿书房,只见皇帝正在华阳身后,把着她的小手作画。礼毕,皇帝笑道:“你来得正好,华阳要画她母亲,你的仕女图是最好的,你来教她。”
我正要跪下谢恩,却见华阳已从书案上走了下来,拉起我的手道:“玉机姐姐,快来教我。”不由分说将我拉到书案边,又塞了支画笔在我手中。
小简跟了进来道:“启禀陛下,宫里来了灾情急报,急等处置,几位大人都已经候在仪元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