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蔼道:“别怕,我还有许多事情要问你。一道坐车,也快些。”少女听说“快些”,这才上了车。马车动了起来,过桥时,马蹄声扣在潺湲水声之上,踏破一溪初升的明月。
我这才注意到,这丫头一张瓜子脸,眉清目秀,正是我在仁和屯偶遇若兰时,跟在她身边的两个丫头之一,想来也算是心腹了。于是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道:“奴婢名叫巧儿。”
我微微一笑道:“巧儿姑娘,你认得漱玉斋的钱挺?”
巧儿道:“奴婢不认得钱公公,只不过因为无人向大人通报,这才不得已请钱公公代为通报。实在想不到钱公公竟然就是漱玉斋的管事,是奴婢放肆了。”
我赞道:“巧儿姑娘不但巧,而且还很忠心。”
巧儿顿时红了脸:“不敢当……”
我问道:“你说你家夫人难产,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家王爷又为什么没有回府陪伴夫人生产?”
巧儿道:“回大人,我们夫人从一个月之前就盼着王爷回来。太后也说过,要让王爷回京过来陪伴夫人的,谁知直到临盆,王爷音信全无。我们夫人害怕王爷出事,不住地打发奴婢们出去探听消息,但奴婢们整日困在王府,当真一点消息也打听不到。”
我叹道:“别说你们了,便是我整日在御书房后面坐着,你们王爷的事,我竟也一点不知道。难道你们没有问过睿平郡王么?”
巧儿道:“自然是问过的,可是,王爷推说不知道。”
我微微一笑道:“推说?”
巧儿垂头道:“是。奴婢虽然没读过书,可是也能看得出王爷明明知道,却不肯说。奴婢只得去问王妃,谁知王妃也不肯告诉奴婢。奴婢苦苦哀求,王妃才告诉奴婢,原来昌平王爷在西北获罪,已经下在兰州大牢里了,圣上还派了钦差去查。”
原来施哲去西北,不但为了高旸之事,更是查高思谊的罪行:“你没有将此事告诉若兰吧。”
巧儿忙道:“夫人就要临盆,奴婢如何敢说?后来夫人问起来,奴婢只敢说,西北军情有变,王爷一时半刻回不来。又从夫人那里偷了几封王爷的书信,请王妃照着王爷的笔迹和口吻,伪造了一封信送给夫人。夫人收了信,这才安心。可是今早……”说罢攥紧了拳头一捶自己的腿,似是深恨自己。
绿萼道:“难道若兰发现端倪了?”
巧儿含泪道:“是。今日睿平郡王和王妃要去景园参见两宫,说是明天才回来。夫人趁着奴婢们不留意,悄悄潜入王爷的书房,翻出许多我们王爷写给睿平郡王的信,终于得知有人上书参了我们王爷一本。原来夫人早就看出那封信是王妃伪造的,只不动声色,待王爷和王妃出宫了,这才——都是奴婢没有服侍好夫人,奴婢不该让夫人一个人在房里的。奴婢是瞧夫人睡着了,这才出去了一会儿……”
我柔声道:“这也不能怪你,是若兰有心瞒着你们。你们王爷给睿平郡王的书信上都写了什么?”
巧儿道:“夫人拿着信来质问奴婢,说王爷被人告发,所以才没有回京。奴婢以为夫人知道了实情,就将王爷在兰州大牢的事说了出来。夫人当下便气血攻心,胎动不已,幸好医官和宫里的收生姑姑早就在府中候着了,收生姑姑说,夫人胎位不正,必是要难产了。”说着她不停地用双拳敲打自己的头,“都是奴婢的错……”
绿萼道:“这……既然苗佳人已经看到了信,便已知道实情,你便是不说也不行了。”
“以为……”我哼了一声,叹道,“姑娘的确该谨慎些才是。你们夫人看了信,只知道王爷被人告了一状,却还不知道王爷进了大牢。因为若进了大牢,想来这信也就送不出来了。”
巧儿愧悔无地,险些就要跪了下去,绿萼忙扶住她,她只顾用帕子捂住脸痛哭。我淡淡道:“事已至此,哭也无用。昌平郡王因何下狱,你知道么?”
巧儿抽抽搭搭地道:“奴婢略识几个字,那封信奴婢看了,说是有人告发王爷度田不实,其余的倒也没说什么。”
裘玉郎和高旸身为户部屯田郎中,前往西北度量军田,高思谊的这条罪必是裘玉郎和高旸所告发。当年慎妃的父亲武英候就是因为侵吞军田被皇帝治罪的,想不到昌平郡王竟如此糊涂:“还有别的罪名么?”
巧儿道:“其余的,奴婢便没有看见了。夫人惊痛之余,只命奴婢来请大人。”
无论是若兰的难产、高思谊的罪还是高旸的自寻死路,即便我去了睿平郡王府,去了黄门狱,又能怎样?他们的生死岂是我能左右?就像面对即将来临的漫漫长夜,就像行进在这条颠簸而未知的长路,我的心忽而生出一丝难以名状的疲惫、厌倦和后悔。我为什么要离开舒适的漱玉斋?如此殚精竭虑又是为谁?高思谊和高旸,哪怕是若兰,他们的生死又与我有何干系?
我别过头去,叹息道:“去了又能怎样?”
巧儿忙扳住我的左腕,似是生怕我命车夫掉转马头,她的双手潮湿而颤抖,像两条浸了冷水的牛筋,箍得我手腕微疼:“大人只要和我们夫人说几句安心话,夫人一定能好好生下孩子的。”
既然已出了玄武门,便再没有回头之路了。我颔首道:“好,我尽力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