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笑道:“那可不能,奴婢还想看姑娘做国师呢。”
高曜已经登基,不过数年,柔桑便能成为皇后。熙平得偿所愿,我这颗棋子,若继续留在这大好的棋局中,只会增添罪恶。新的局面,该有新的棋子,新的路数,该有新的棋手。然而新的局,却是旧的路,不过如此。我倦意沉沉,不禁笑道:“你就爱胡言乱语。”
第三十六日,高思谚梓宫入陵。第三十七日,高曜亲政。按照遗诏,史易珠在今日出宫。
天还黑着,我便坐起身来,拨开帐子,一迭声地唤人。绿萼睡眼惺忪地从对面的榻上爬起来,拿了灯过来:“姑娘现在就起身么?”
“今日易珠妹妹出宫,我要送一送她。”
绿萼虽然困倦,却不敢违拗,出去唤了银杏和采衣进来,服侍我洗漱更衣。幸而热水都是现成的,丧期刚过也不必搽胭脂。于是选了一身靛蓝色绣青白卷草纹的交领长衣,裹了斗篷匆匆出门。
金水门刚刚启钥,玄武门戍士班列。天空渐渐成了墨蓝,戍卫兵甲耀如晓星。晨风湿冷,怀中青瓷手炉的热力突兀而孤寂。等了片刻,绿萼道:“姑娘本来就身子不好,何必出来得这样早?颖嫔娘娘哪里会这么早就出宫?”
话音刚落,便见三个人影自迷蒙晨雾中慢慢凸显。走得近了,才辨认出是易珠、辛夷和淑优三人。易珠身穿牙白斗篷,领间镶着金黄色的皮毛,侧绾双鬟,正中别着一朵杏色宫花。虽是出宫,装扮却隆重,素雅之中依旧透着宫妃的华贵之气。她目中悲中带喜,神色迷离。直走到玄武门十几步远的地方,这才发现我站在宫墙下,于是疾步上前。未等我开言,她已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我连忙扶起她,嗔怪道:“妹妹怎的出来得这样早,陛下还没上朝呢。”
易珠微笑道:“我为何出来得早,姐姐难道不知?若不知,也不会站在这里等我了。况且若让姐姐久等,着了风寒,岂非我的不是?”
我叹道:“妹妹当真狠心,宫中多年相伴,便不准我送一送么?若我来得稍迟,岂不是错过了?”
易珠含泪道:“昨日昱贵妃和婉妃姐姐都说要来送我,我不愿娘们哭哭啼啼的,所以早些出来。想不到姐姐比我来得更早。”说罢低了头。
我携起她的手,垂眸叹息:“妹妹连我也要避开么?”
易珠忙道:“姐姐整日忙于朝政,还要旦夕举哀,实在辛苦。妹妹不忍——”
我叹道:“妹妹太见外了。妹妹出宫,我若不能送一送,岂不枉顾这么多年的情义?”
易珠哽咽:“多谢姐姐。”
“妹妹是于国有功的人,论理应该载誉出宫。只是妹妹是大行皇帝的妃嫔,出宫不好加誉,实在委屈妹妹了。妹妹放心,等过些日子,朝局安定了,陛下一定会封妹妹一个爵位的。”
易珠忙道:“今生能活着走出这皇城,已是知足。姐姐不必为我费心。”
我握紧了她的手,微笑道:“并不是我费心。你我姐妹多年,有些话我便直说了。妹妹的父兄现不在京中,恐怕妹妹出宫后,度日艰难。若有爵位,哪怕只是一个虚爵,也会好得多。封赏妹妹,是陛下的恩泽,更是先帝的遗愿。妹妹有了爵位和俸禄,也能孝敬母亲,抚养弟妹了。以妹妹的能为,史家恢复旧观,指日可待。”
易珠先是感慨,进而好奇:“大行皇帝竟有此遗命?怎么我却不知?”
我忙道:“这是密诏,只有陛下一人知道。”
易珠一怔,迟缓地哦了一声,眸中仍有疑色:“好,那我便等着姐姐的好消息。”
我忙以别话岔开:“不知妹妹出宫后,有何打算?”
易珠道:“不过是照料母亲,安心等候父兄赦回京来。”
我微笑道:“妹妹有没有想过再嫁?”
易珠一愕:“再嫁?”
我笑道:“难道妹妹还不明白么?先帝之所以遣妹妹出宫,就是不忍心妹妹在宫中蹉跎一生。妹妹应该再嫁。”
易珠叹道:“我不知道。一切听父母之命吧。”
我恳切道:“初嫁从父母,再嫁由自己。似妹妹这般人才,我盼望妹妹能得一个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白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