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道:“白大人是宰相,身后眼红心热的,不知凡几,又何须我来告诉陛下?”采薇听见“眼红心热”四字,顿时满脸通红,好在昏暗中也看不分明。我又道:“妹妹素来不大理会官场之事,今日怎的忽然说起这些?妹妹定是求菩萨早日让施大人当上宰相,对不对?”
采薇愈加不好意思,垂头低低唤道:“姐姐……”
我笑道:“那妹妹还的那一愿,是不是谢菩萨让施大人做上了参知政事?”
采薇道:“这是我半年前许的愿望了。姐姐别笑我。”
施哲出身世家,仁厚聪慧,且对我和父亲有恩。倘若皇帝在施哲与杜娇二人之中选一位宰相,我更愿意是施哲。“妹妹别多心。其实以施大人的品行才学,宰相之位,自是当得。”
采薇这才释然:“姐姐当真这样以为?”
我笑道:“施大人的为人,‘汪汪若千顷陂,澄之不清,淆之不浊,不可量也’[42]。宰相之位,如何当不得?”
采薇窃喜:“施郎也不过就积攒了些仁义的名声,哪里就像姐姐说的这样好了。何况他才做了参知半年,人也年轻,大约还没这么快就……”
我笑道:“官要慢慢做,妹妹切不可心急。”
采薇惊觉失言,羞得扭转过身:“我才没有心急!”
一时到了父亲的墓前。只见墓碑端正光洁,一丝不染。墓上的字被重新描过,借着余晖,透出隐隐金光,显是墨中掺了些许金漆。坟头一丝杂草也无,墓碑前摆满了果品,香炉里还有半燃的香。远远望去,芳馨的墓前亦是如此。采薇咦了一声:“原来姐姐早就安排好了?”
我也甚是诧异:“并不是我。”
采薇赞叹道:“此人倒有心。单看这瓷器,便是名贵之物,似乎是汝州官窑所出。”
但见香炉和果盘等各样瓷器,俱是雨过天青之色,一望而知便是汝州官窑烧制的上品。这样的瓷器高淳县侯府和新平郡侯府也有几件,但我和母亲都收起来赏玩,绝不会将它们拿到野外使用。如此铺张,说不定又是哪位官员有求于我。
“或者是母亲和兄弟来过了也未可知。看这香火也是才燃上不久,说不定人还没走远。银杏,去咱们的旧宅子里瞧瞧有没有人。”银杏转身去了。我又一指香炉,“这倒比我自己带的好多了,就借它一用。”于是和采薇各上三炷香,在父亲和芳馨的墓前摆上祭品。
采薇道:“宫女之中,芳馨姑姑也算有福气的,竟得以葬在这里,且香火不断。多少宫女内监病了死了,都无人理会。”
我蹲下身子,拈去肉上的一茎枯草,又展袖拂去香果上的轻尘:“姑姑是为我受过。我自然不能让她断了香火。”
采薇沉默片刻,终是鼓起勇气道:“当年之事,妹妹也有所耳闻。母亲常说,女子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却还不嫁,是非总是特别多。姐姐若一直在外也就罢了,若打算长住京中,往车覆辙,姐姐不可不察。”
我淡淡道:“我知道。”
采薇索性道:“恕妹妹直言。姐姐以女子之身,位列朝班,清名素著,也算旷古绝今了。姐姐样样都有了,何不定下心来,好生寻一位夫君,安稳度日。想来令尊大人和芳馨姑姑九泉之下,也是这样盼望的。”
如此陈词滥调,我已听得太多。同龄女子之中,大约只有启春和苏燕燕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然而启春在五年前劝我嫁给高旸,恐怕已对我动了心思,我对她亦难比往常。苏燕燕则更加难以捉摸。原来女子到了该出嫁的年纪还不嫁,连知心人也会慢慢不见了。心头一片芜杂,不知该如何回答。
采薇见我不说话,忙改口道:“自然,姐姐的志向不同于我这样的寻常女子。适才多口,姐姐莫怪。”
我携起她的手,微笑道:“妹妹何必自责?我知道妹妹是关心我。”
采薇笑道:“姐姐若真有心,我也可为姐姐多多留意。”
我笑道:“那就多谢妹妹了。”
正说着,银杏回来了:“姑娘,果然是公子出城来拜祭老侯爷和芳馨姑姑,这会儿正在旧屋子里歇息。公子烫了一壶酒,备下一桌山珍,说要为那日的事情给姑娘赔不是。”
朱云竟肯花心思在这里向我赔不是,当真难得。我笑道:“他是一个人,还是与顺阳郡主一起?”
银杏道:“郡主才出了月,不宜出门。自然是公子一个人。”
采薇好奇道:“姐姐的兄弟要赔什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