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机里的人全都静默下来,忘却了呼吸,仿佛身在现场一样关注着两个人的安危。只有李大壮的老婆还在撕心裂肺的嚎叫,这婆娘怕是平日里很少受苦,临盆之际吃不消如此之痛。倘若她肯配合,把叫嚷的力气都用在正处,这孩子便会好生许多。
风扇室内终于恢复了平静,一片静谧。所幸激飞的铝管撞碎了一盏吸顶白炽灯,还有一盏得以保全,来回晃动着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华。江雪婍红着脸脱离了祝御的怀抱,看到四周一片狼藉,脚下的大风叶又恢复了急速转动,呆呆出神,不知所措。她还在回味刚才那一刻的惊心动魄,要不是祝御及时搂抱住自己,现在还有没有命在就很难说了。
祝御神情萧索,弯腰拾起一截崩断的铝管端详,重重的叹了口气。随手扔掉走向门边,收拾起随身物品道:“这条路行不通了,我们先回去再想办法。”一扳门手毫无反应,再加重些力道,铁门居然纹丝不动。他心下一沉,俯身观察门锁,瞳孔一下缩紧!沉声道:“子哲,检查一下,风扇室的铁门是怎么回事,突然打不开了!”
沈子哲飞速检索,很快回应:“门禁系统里找不到数据,根本就显示不出有那道铁门!”
“这可奇怪了!”祝御双手握住门手运力扳动,半天后还是无果,心里有些微微发慌。刚才他已经不知不觉用上了半数的气力,瞬间输出的力道值不容小觑,早远远超过了常人几倍,依然无法撼动铁门丝毫,禁不住疑窦丛生。
“看这里!”江雪婍绕到了门框边,伸出青葱般的手指一点:“折页的螺丝好像松动了,铁门被那股大磁力猛烈吸引的瞬间偏离了关合角度,大概是死死的卡在门缝里了。”
祝御歪头去看,果然和她说的情况一致。皱眉道:“这下麻烦了。”回身环顾四周,顺手捡起地下的半截铝管伸进门缝边缘奋力撑顶,附近的墙皮簌簌掉落,铁门却焊死一样毫无反应。猛地“嘎吱”一声响,那截铝管禁不住祝御的手劲,软软的弯曲折裂,便如干涸旱死的梁穗,萎蔫蔫的垂头弓腰。
祝御叫苦不迭,越是赶在了要紧关头越是麻烦层出不穷。风扇室只此一个出口,沈子哲可以轻而易举的打开每一扇电子门锁,偏偏对这扇老旧的普通铁门无能为力。三台核磁共振仪一起发动,引发的巨大吸力毫无保留的作用到了铁门上,卡死的严密度可想而知!整栋大楼里数以亿万计的菌毒正在疯狂蔓延,周琳、沈子哲被困住的同时还要抢救一个临产孕妇;此外其他病室的几百号患者和医务人员情况岌岌可危,病理室内王曼秋的八人团队生死未卜……这么要命的关头,祝御竟然和江雪婍被阴差阳错的困在了地下室,局势简直糟的不能再糟!
祝御反复观察那扇铁门,露出无奈绝望的表情。人力时有穷尽,他纵然具备奇异的基因变异、有ntc药剂的催发诱导,能爆发出高于常人十几倍的速度和力量,可终究是有极限的,不可能对抗住更强大的自然和机械作用。更何况祝御还有一个聪明发达的大脑,短暂的计算后已经得出结论:这扇铁门的“畸形”闭合度太严密了,不借助更强大的机械力量,无论从里从外根本都没有打开的可能!
这也意味着在消防部门无法进入的情况下,即使把大楼里的沈子哲、周琳、李大壮等人调集到地下室的铁门外进行自救,他们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于柏琪似乎听出了不妙,沉声问道:“祝御,什么情况?”
“主风扇的功率被标注错了,我停不下来它。”祝御一声苦笑:“刚才的吸力太大,把震歪的铁门彻底卡死,我和江警官被困在地下室了!”
“子哲!”于柏琪转而问道:“大楼的入口能不能打开,我想趁人不备偷偷的溜进去!”
沈子哲道:“外网被切断了,我没法打开入口门。”
“于处长!”祝御一声叹息:“就算你能溜进来又有什么用?大楼里到处都是病毒,困住我的铁门除非用消防队的液压扩充器能慢慢打开,但是我估计即使这样的话耗时也要超过一个钟头……你还是留在外面吧,也许还会出现转机。”
耳机里一片寂静。祝御这句话明显有些言不由衷了,他是这些人的领军人物,如果还安然无恙的处在大楼内肯定谁都会抱有信心;可现在被困于地下室一隅叫天不灵叫地不应,还何谈出现“转机”?应付这种闻所闻问的病毒危机,对剩余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第一次,不但专业知识极度匮乏,经历和经验、应变和思维,恐怕没一个人能肩负起如此艰巨的责任。
于柏琪不甘心,想了想道:“我可以去找消防部门协商,借来液压扩充器,然后通过中央排气孔爬进大楼去!”
“绝对不行!”祝御骇然色变:“通气孔里的菌毒是除了病理室以外最活跃的地方,蔓延的速度也最快。你走这条路就是找死,穿上三层防护服也无济于事!”
“那我就用器具强行凿破门窗进去!”于柏琪终于沉不住气了,情绪有些激动。
“于处长!”祝御低声道:“砸破门窗我之前就能做到,但是菌毒就会随着这个缺口大量释放出来,进而弥漫在整个院区……这个责任,谁负的起?”
于柏琪咬牙道:“可是你们被困在里面束手无策,等到菌毒蔓延到每一个角落,把所有人都杀死后还会照样散发出来!”
祝御不再接话,沿着铁圈网逆时针慢慢走动,锐利的目光四处观察。他心里是有数的,于柏琪可以说说气话,但绝不会干出不理智的蠢行。尽管这个抉择非常艰难,他最终还是会妥协的。舍小局、保大局,是处理突发紧急事态的必要手段,于柏琪久经战阵,怎么会不明白这样浅显的道理?要说这次他一反常态的情绪激动,也完全是因为怕失去祝御这样一个熊猫级的“国宝”。
江雪婍静静的看着祝御,纯美的眸子里平静如水。
她再一次见识到了祝御的本色,心中五味杂陈。那个曾经“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社会小青年,在这一刻摇身变成了铮铮铁骨的热血男儿,毅然担起如山般沉重的道义和责任,坚守着最后的底线。敢作敢当的直面死神威胁,而把生机留给更多的人……原来祝御从一开始就能逃走的,甚至在十几分钟前也依然可以。那些坚固的门窗可以挡得住普通人,但祝御如果说有办法出去,江雪婍是确信不疑的。
她干脆抠下了耳机,蜷身坐在了地下,双手拢过膝盖不想再动分毫。祝御计算出“被困在这里”的结果肯定是毫无悬念的,因此江雪婍根本不再奢望能寻到一线生机,只能平静的接受现实。她歪着头观察祝御,越看越觉得这个男人捉摸不透,忍不住轻声问道:“祝御,再过不到两个小时,我们都会死在这栋大楼里……你难道就不怕死吗?”
祝御一怔,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她,若有所思的说了一个字:“怕!”
江雪婍颇觉好笑,淡淡的追问:“既然怕,为什么一开始不逃走?”
祝御不答,站在一列斑驳的废弃铁柜前仔细观察,半晌才说了一句差点气死江雪婍的话:“因为你都没想过逃走,我怎么能逃?小协警绝对不能输给打赌耍赖的女警员!”
江雪婍为之语塞,俏脸憋的通红,侧头想了想突然转怒为笑,掩着嘴“嗤”的一下乐出声来。
这句话要是她以前听到,一定会勃然大怒;可是经过了和祝御一点一点的接触,现在听来就有了另外一种感受。
也许祝御开玩笑的方式就是如此;也许他的话里没有本意;也许这还是他想激励江雪婍不要气馁、故意分散她压抑情绪的一种手段……总之在江雪婍听来,祝御对她那种纯粹的针对性已经渐渐消散,远不如从前那么激烈、直接。
其实到底是他们两人谁有了更大的改变,江雪婍也在迷茫。她只是隐隐觉得,就算祝御此刻被困在这一隅之地,浑身上下散发出的神秘气息也丝毫不减,充满未知的异类元素,令人浮想联翩却又欲罢不能。
就在江雪婍臆想揣摩之际,祝御突然触电般站直了身体,左手紧紧捂住耳机喝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拦住他!”整张脸上的肌肉扭曲痉挛,神色极其可怖,仿似听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噩耗一般!
江雪婍吓了一跳,飞快的把耳机塞进耳朵里,第一句就听到了沈子哲的哭腔:“祝大哥……他们俩一个要走,一个要留,我不知道该先拦住谁,都怨我,都怨我!”语气惶急,竟然走了音。
祝御厉声喝道:“都离李大壮远点,谁也不许再靠近他!周琳呢,周琳怎么样?”脸色煞白,胸口急剧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