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七宝溺器涉险遇刘氏城墙救难
初八,入漪兰宫服侍已有多日,见孟昶帝丝毫未起探访金华宫之意,符宫娃隐隐觉着有些不妥。
连日来,符宫娃奉刘莲心之命监理七位宫廷匠师整饬二十余具珍奇宝物,有脱落了“龙眼”之紫金龙纹杯,有磕破了一角之檀木四方盒,有身负三道刮痕之香露玉净瓶,甚有唐人得意之作十彩陶壶,九转仙箩,八音神屉,七宝溺器等。或历经战火,或逢人抢夺,辗转而聚,互诉衷肠,互慰离殇。
经七位匠师悉心照料,诸宝器得以重生。符宫娃恭送匠师离去,独自一人留下擦拭整理。大功告毕,索性伏在怀玉阁朝阳之青玉案上小憩,直至辛氏前来探望方才抬起头慵懒地冲其憨笑。
“小符又偷懒了!”辛宫娃效莲心姑姑之态打趣着,符宫娃做了个鬼脸,随手将案前一个形似尿壶之物塞进辛氏怀里,辛宫娃仿佛得了个烫手山芋,一阵铿铿锵锵,将其翻倒在细绒地毯上。
符宫娃赶紧拾起,左右前后地端详一周,见镶嵌之物并未掉落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嘟噜道:“不知好歹的家伙!这七宝溺器可是多少能工巧匠心血之物,怎容得你这般随意糟蹋?”
辛宫娃一手夺过来,朝着这溺器里头探了探,挤眉弄眼道:“溺器?腌臜之物,符娃子还真当是个宝贝!”说着又递还给符宫娃摇着头说,“枉我特地前来抚慰!想着莲心姑姑总拿这些个破烂玩意儿折腾你,怕你觉着大材小用生闷气,谁料竟撞了出‘周瑜打黄盖’的好戏!”
符宫娃手捧溺器像抱了个嫡出的孩子,一边擦拭一边咕哝道:“辛娃子只知沉迷于官场之浮,怎懂得趣赏民艺之精。近日得匠师指点,又遍阅古籍,方知这宝器凝聚古蜀之华。便如这粒红宝,俗称‘鬼血红玛瑙’,出于天山冰湖中,三千年乃得一见,几经开采,雕琢打磨,又历尽艰辛,辗转遴选,终与其余六宝嵌配。其中蕴藏多少际遇,不得不引人唏嘘。”
辛氏被符宫娃说得些许动了心,横抢入手,将其举过头顶,又环顾一旬,用食指指腹反复触碰着七彩宝玉。
符宫娃再次摞了过来,一手稳稳托住,一手依次指着溺器周身镶嵌之宝,细细讲解道:“这是橙红兔毛晶,出于雪山峰顶;这是雌黄脂蜜蜡,出于峡谷中;银镶绿松石,出于竹中;青丝绒砗磲,出于南海底;蓝翎孔雀玉,出于蛇脑;还有这罗兰紫光珠,藏身鱼腹。加之鬼血红玛瑙,释家称‘七宝’,有‘得三宝而国泰,得七宝而民安’之说。”
辛氏瞠目,推溺器于案前,慨叹道:“噫!一具溺器竟用七宝装饰,不怕使用时染污了?”
符宫娃淡然道:“染污便是其命!谁定宝石就应高高供着?未成形时,三千年沉底,三千年压抑,三千年锻造,又三千年才得以天日重见,如今这点轻染算得了几何?况且即便染污也在其表,丝毫不曾浸入其心,此一世虽为溺器妆点,下一世则为皇冠之眼,沧海桑田,只要不变那颗高贵之心,纵然眼前黑暗无比,终有一日始见光明。”
辛宫娃聪慧,三两句便听出符宫娃弦外之音,宽慰道:“安守不易!难得符娃子计得深远。”遂又接过那闪着金光的腌臜之物,寻着耀眼的七颗宝石自语道:“我是哪一颗?”
“且先放下罢,姑姑打发我来传话,请符娃子速将‘七宝溺器’护送至张丞相府中!”来人是耿宫娃,传的是莲心话!怀玉阁里骤然凝重起来。
“刘莲心又在玩什么花样?!谁不知这丞相府是个黑泥潭,上次送宫妃已搭上了任宫娃与奎宫娃,这冷不丁地又要送什么溺器,岂不是让符娃子生生往火坑里跳么?”辛宫娃一边揣摩着,一边握住符宫娃的手叹道:“刘莲心为何总是针对符娃子?”
耿宫娃立即开解道:“非是莲心姑姑有意刁难,内中曲折关联圣上与李艳娘!”辛宫娃兀地不着一字,耿宫娃怯言相告:“午时,我因弄撒了殿内香灰被姑姑惩罚,派去为李艳娘摘那带刺的木香花。入漪兰宫时又碰巧听闻艳娘劝谏皇上携珍宝与张丞相示好之语,哪知龙颜大怒,道甚么‘几时方休?’。不巧这事亦为莲心姑姑窥见,一面告诫我切莫外道,一面又差我传话与符娃子,弄得我至今糊涂,不知当讲不当讲?”
辛宫娃笑道:“耿娃子到底还是讲了!不过这送不送还得看符娃子!”符宫娃接过话道:“有这心思揣摩上意,不如奉命行事,横竖一死!”说着,端起那溺器便往外走。一向谙熟宫事的辛宫娃深知这差事之弊,遂携耿氏追将出门,紧随符宫娃来至丞相张业于皇城内所居之行宫天王殿。
日影西下,随风入夜。天王殿外结彩张灯,映照着美人照壁。未曾入殿,已闻污言秽语连绵,娇声嗲气不断。凡正襟之人途遇,必闻声作呕,食不甘味。
进或不进,非符宫娃能选,但“寻合宜之时而入”乃辛宫娃追寻前来告诫之语。
“辛娃子如此放不下符娃子,不然我二人随小符同入,也好有个帮衬!”一路前来之耿宫娃诚恳道。谁知辛娃子神神秘秘曰:“不妥,不妥!宫中最是忌讳‘无令行事’,我二人且止步于此,其余全凭符娃子见机行事。”
符宫娃神力在身,本不觉着丞相府有如它人言道之诡秘,对着辛、耿二人浅浅一笑,带着些许疲惫只身入内。
“丽人何处去?”刚踏进那黑漆漆的院落耳后便飘来这语,符宫娃心中小小一惊,以为被人察见,遂止步不前,仰首寻来人。
“将军莫急!贱婢要去小解,一晌再来伺候。”台阶上立着个纤纤黑影趁夜扭捏。殿内随即追出一魁壮男子,呵住道:“丽人休要借口逃蹿,你我同去!”说罢,两影一同消失在正殿廊柱之下。
符宫娃远望那一男一女隐去,稍稍息了口气,手捧七宝溺器直上殿前长阶。此时,耳后响起一阵悉悉索索,寻声回望,料定此乍惊乍呼之声应传自不远处,可这声响远比不上殿内莺歌燕舞、杯盏碰撞来得猛烈激荡。
“小小花姑娘,爱穿花衣裳。”客堂正中歪坐吟诗者正是丞相张业。堂下十二美人正踏歌起舞,展姿弄媚,轻袖拂风,花衣翩飞。符宫娃认得左右领舞者,左一为腰身柔软之赵氏,如今应称赵夫人。右一为性随风转之姬夫人。因那日亲自相送入府,本于心不忍,但今日见其二人愈加风流,符宫娃哼笑一声,碎步移前。又因辛宫娃嘱咐寻合宜之机,怕此时现身扰了张业兴致,符宫娃遂于一殿柱后藏身,静观其变。